远近,有的时候甚至是横跨已知宇宙,其实就是以此名义永远监禁在无边无际的沉睡中——以主的全部名义起誓,阿格丽特可不想和这种徒刑沾上一点边儿。
三·女神的晨猎
第二日清晨,阿格丽特出发了。她的起居室仍未建好,而且很可能到这一次苏醒结束都无法完工。她不得不在陆地上行动,同时,为了让这次出远门配得上大长老慎重的嘱托,她索性把家里的烂摊子全盘丢在脑后,带上了全部十台寄主,以及一百多个大小机械人,全副武装,甲胄鲜明。阿格丽特坐在宽大的陆行车上,前呼后拥,煞是得意。
天气还很好,小恒星按时冒出地平线,投下懒洋洋的光,除了凉凉的风,看不出灾变在际。不过,那些动物们显然还是受到了天顶上异乎寻常的云的指引。没有散乱的云系,从北到南,天上可怕地拉出一长条一长条的云带,在大地上跨山越岭,投下一长条一长条的阴影,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发出神谕:“到南方去。”
不到中午,天空中就被黑压压的鸟群占据了。一排排,一簇簇,一团团,直至遮天蔽日。大型的鸟飞在高空中,中型的飞在云层之下,小的四下乱窜,密布从数十米到五百米的空间。鸟群在尖啸、长吟,如同呼天抢地的台风席卷而过。
与鸟群比起来,地面上的动物显得安静多了。密密麻麻,不可胜数。如果草原长脚,跑起来也就是这个样子。在西西弗斯星人车队的前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灰鹿、水牛、长鼻食草兽、座头羚、岩角麋…洪水一样在宽阔的山谷中涌动,小型啮齿类动物如同洪峰上的狼花,不时扑上两旁高高的山崖,转眼又消失在洪流中…
如果不是远处传来的高昂嘶鸣,这个上午就要在黄色洪水的缓慢侵袭中度过了。山谷的另一头,尚未褪尽的晨雾中渐渐显露出来几个庞然身影。那是长牙巨像,一整群移动的小山头。它们紧紧依靠,加入到迁徙的阵营中,如同巨轮将洪峰轻易地劈开,鸟群呼啸上下,围绕着这些原野的主宰。似乎预料到不可回避的命运来临,象群发出悲号,百兽回应,山谷震荡。
阿格丽特站在车顶,冲着这一切大声喊。
“跑吧,你们这些肉!”
穿过连绵的山谷,她们渡过了一片浅海,离掌火使的住宅已经不远了。这片浅海连着一条内陆河的入海口。在离海岸不远的河床里填满了溺毙动物尸体,后来的动物踩着它们过河。阿格丽特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计算损失的当量。她有些抓狂,当即派遣超过一半的机械人去到大陆各地,调查损失情况。
浅海岸边是一长溜漂亮的棕榈树丛,阿格丽特遣散她的侍卫队,让它们离得远远的,独自赤脚缓步走在沙滩上,白色的狼花不时扑上她的脚。
这颗行星的天空,永远呈现奇怪的蓝色,海洋也是蓝色,不知道谁映照了谁。
苏路路起居室的白色屋顶在远远的奥林匹亚地岬角上闪光,大批鸟群没有加入到迁徙的队列中,而是继续围绕在岬角上方,看起来像灰色的云层。阿格丽特冷冷地看了好一阵子。
突然之间,她感觉到有人在看着她。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阿格丽特四下张望(实际上部分是通过她侍卫们的眼睛),除了远处棕榈林下两三头小型食草兽匆匆经过,什么也没看见。不,不会是食草兽。那是种“审视”的眼光。
除开委员会和高轨道监视集团苛刻的目光,已经有几亿年没有什么东西能在阿格丽特的背上添起暴栗了——但明显的不是苏路路,或者其他委员——阿格丽特离开皮质层,向下潜入深层通道,在那里打开了多重窗口——有她的侍卫们忙乱的目光,也有她偷偷打通的其他委员的深层意识,她在那些窗口前急速地打了个转:大长老在监视着高轨道委员会,高轨道委员会在监视着掌土使,掌土使在监视着地壳,同时另一只眼睛在监视着掌水使,掌水使与掌风使相互监视,掌星使在监视星空,掌云使在监视掌火使,掌火使的深层意识紧锁,因此掌云使看到的其实是经过了多重过滤后的投射影像——该死的,在这个热闹的时刻,居然谁也没有在关注她,她却偏偏感到被注视,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这时,一个窗口急切地移了过来。是一名侍卫传来的图像,他正在跑动,阿格丽特在他晃晃悠悠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等等!还有那双眼睛!
阿格丽特迅速上升,回到了皮质层——离开她仅仅十几公尺的水里,半埋半沉的礁石上,一头从未见过的晡乳动物趴在那里,正直直地望着她。它似乎是刚从海里冒出来,大半个身躯没在水中,扁平颜面的头上毛发尽湿,有几缕垂下,紧紧地贴在光滑的脸颊上——见鬼,阿格丽特想——整张脸上都没有毛发,稍短而翘的鼻子,嘴平直,深色的厚嘴唇,还有它那与众不同的眉弓,在她们相互对视的时候,两片高高隆起的眉弓鲜明的一上一下,扭曲成一个奇怪S形。阿格丽特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侍卫们匆匆赶到,那动物显然察觉自己只单形影,它往下一伏,直没至颈。
在阿格丽特所能到达的数据库里,没有关于此类生物的任何资料。这也难怪,她已经超过一千万年没有更新过她的数据库了。让阿格丽特迷惑的是它的眼睛——是那么的与众不同,白多黑少,深褐色的瞳仁在大眼白上显得异常醒目。通常情况下,低等动物或者捕猎系动物完全没有眼白,这样其他动物就无从知道它视力的焦点,而这生物眼白那么明显,毫无疑问这就是给人以“审视”感觉的原因。这个生物是一个新种,而且很可能位于食物链的高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