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思索,一面凛然道:“荡意储,你身为人族,却自甘堕落,坠入黄泉还不知悔改。混沌之气消磨心智,纵有天大的本事,总有一天必被反噬,魂飞魄散。两年前巴国缙山的惨案,想必你也有所听闻。我族圣地水晶天清净无垢,你若现在自行了断,我必代为向族长恳求,将你魂魄送入其中,消去黄泉之气,到时便可再度转世为人,岂不是远胜过那形魂俱灭的下场么?”
她罗里罗嗦说了一大堆,双眼始终注意司城荡意储不敢稍离,只求多捱得一时是一时。司城荡意储站在原地不动,居然摊开手在细看适才巫如吐出的那东西,竟似浑然忘了身在何处。鸦越香心中叫好,只希望他就此看傻了,甚或忘了地下还有个巫如,就此偃旗息鼓,自行退去。
荡意储看了半晌,终于缓缓抬头。鸦越香心头一紧,那水珠白练随她意动,顿时扩大高涨起来。荡意储微一思索,问道:“五行使纱素罗,是你什么人?”
鸦越香眼波流转,似笑非笑,伸指理理头发,花样做足,这才慢条斯理地道:“纱素罗是我妈妈。你认识么?”
荡意储并不言声。鸦越香本意不过拖延时间,并不在意,随即又道:“你瞧见这水珠白练,便能说出我妈妈的名字,看来对她了解不少啊。那想必你也知道司衡的存在,也该当明白我们是绝不可能让你所图之事成功的。”
荡意储避而不答,却道:“司衡么?那又如何?以你这般能耐,却看着这么多齐国人在你面前送死,居然也好意思提司衡之名。”停了一停,又道:“难道…你的目的和我一样?”
鸦越香瞥了一眼伯将,脸上微红,随即正色道:“不错!齐人不知底细,的确牺牲不少。不过今日死在这里的都不算是枉死。行大事者,不能拘泥于小节。巫如偷出的神器不知藏在何处,若是一时疏忽,竟让她将神器交了出去,将来天下大乱众生荼毒,只怕冤死的更是成千上万。征徐大军的职责之一,便是夺回神器,破灭你主仆的阴谋。”她顿了一下,冷笑道:“那你又如何?以你幽冥黄泉之力,杀到这河洲上轻而易举,为何你还要浪费你家乡子弟的性命,让他们白白送死?”
荡意储长长地叹息一声,道:“家国不幸,遭此大难,眼看旬日之内,国破家亡。我要做的事,实在太难太累,日暮途远,不得不倒行逆施。”这话说得实在晦涩,已不是那毫无感情的声音,显得十分疲惫。
他十分缓慢地举起手,仔仔细细地看着手里的东西,终于又叹息一声,道:“既然东西已经到手,那么我也该告辞了。”
鸦越香脸色微变,随即恢复正常,冷冷地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怎么你还想随便走人么?”
荡意储并不言语,微一提缰,似乎便要前行,骤然间周身黑气猛地向外一爆。鸦越香早有防备,身体不动,足踝与脚心处的风之符文同时发动,顿时轻飘飘地退后数丈。她知道若被幽冥之气及身,魂魄便如受到极大威压,对身体的控制便不灵活,纵然片刻迟滞,也够死上一百次了。偏偏擅长此类法术的巫人此刻一个也无法帮她,当下更不迟疑,双手轻翻,做了两个手势,姿态美妙,宛如掂花。水珠白练陡地变作一整匹水练,带着尖厉的啸声,如一面巨大的透明利刃般霹雳闪电袭向荡意储。
荡意储动也不动,那水练到了他身前三尺左右,便被他身上的寒气冻结成冰,去势减缓,冻气更沿袭而上,直逼鸦越香。从他身后又爆发出无数根冰锥,乱箭般射来。
鸦越香轻叱一声,身后青光大盛,双手一扬一抖,水练被冻住的部分顿时断开,被后面的水流一击,速度加快,继续袭向荡意储,而后面的水练这么一击,也被冻住,同样被断开,击向荡意储,便如波狼一狼接一狼般,刹那间居然已有六片薄如快刀的冰片连续射出,其势如电。伯将只看得目眩神驰,身后有人喃喃道:“原来水术竟然还可以这样用…荡意储通天本事,只怕也得挨上几下才算了结。”却是封旭。他看得两眼放光,双掌却忍不住微微颤抖。
猛然间锵然一声,荡意储拔出佩剑,在身前一划,嗡然作响,空气振动明显得甚至能看出来。那剑通身纯黑,划过之处,空中出现一条黑色细缝,释放出淡淡黑气,攻势凌厉的六片冰刃冲进黑气中,黑气就像是活物一般,转眼将冰刃吞噬,只有最后一片在剩了细若发丝的一线时,划过了荡意储的面具,竟将赤金面具开了一条大缝。
伯将心中大叫可惜,若是这冰刃再多那么一两片,荡意储必然重伤。再看鸦越香时,吓了一跳,但见一道长满藤蔓的薄薄土壁,已被冰锥毁得七零八落,鸦越香整个人竟在一堆枯黄的藤蔓后,十数枝冰锥被藤蔓紧紧缠绕,就停在鸦越香身前寸许处,兀自不住抖动。鸦越香头发散乱,左手臂处正有淡淡金色血液流下,胸腹处离冰锥太近,饶是不惧严寒的妖族人也顶不住这黄泉寒冰的威力,已经起了一层薄霜,她却全然不顾,双手微张,额头和双肩处的符文正发出金光,那短了许多的水练又开始变长,继续向荡意储进攻。
伯将一扯看呆的封旭,低声道:“动手!”封旭回过神来,手指微动,发出数道火焰扑向冰锥。只是荡意储所发混沌寒冰锥与普通冰不同,那火扑上去片刻便灭了,冰未能融化,倒把缠着冰的藤蔓烧断一条。但这么缓得片刻,鸦越香已双手急挥,水练陡地拉宽,变成透明水罩模样向荡意储罩下,荡意储黑剑上扬,那黑气便也上延,鸦越香毫不在意,双手一分,水罩再也聚不成形,哗的一声响,将荡意储兜头兜脸淋了个透湿。
几人同时一怔,鸦越香长发飞扬,伸拳向空一握,一声大喝,司城荡意储全身爆出一片蓝光,无数电弧随水游走,只电得荡意储盔甲发出一连串细小的爆裂声。原来她前面的突袭不过是吸引注意力,暗中却将雷电之力聚集于水练上,竟然一击奏效。
封旭深知妖族法术都是瞬发,要将雷电之力分散保持于那亿万水珠之上,实在是千难万难,鸦越香的实力,只怕已不在部族中长老之下。
鸦越香慢慢将手放下,刚刚这连环攻击,实在是耗尽心力,她只觉连指尖都在发抖,仿佛再无一分力气。好在冰椎此刻没了荡意储控制,都不再动弹,被藤蔓卷入地底,连黑剑划出的细缝和散出的黑气都消失了。
轰的一声,荡意储的马承受不了电击,跪倒下来。观战的诸人,不论是站着的,还是倒着的,都不由拼尽全身力气大喊一声“好!”片刻间蓝光消散,众人眼定口呆,都望着中间那黑黑的一大团。按常理,若是平常人——不,不管什么人,在这样的雷电下也必然击成焦炭了。荡意储连人带马穿得黑漆漆一片,却也看不出是不是给雷劈焦了。不过,并没有闻到烤人肉,似乎也没有烤马肉的味道…
一片死般沉寂。众人焦渴难当,觉得已过了良久,又似乎只过了片刻,突然咯咯几声,却是从司城荡意储身上发出的。他全身上下都不住发出咯咯之声,听上去象是赤金盔甲受了雷击到处爆裂的声音。荡意储声音低沉地响起来,道:“好,好,很好。第一次有人能把我逼到这种地步。好,好——”
他语气仍然没有变化,但每说一个好字,众人的心都跟着往下一冷。司城荡意储轻轻一提马缰,那匹跪倒的马晃动几下,居然又站了起来,踉跄几下,便即站稳,又是浑若无事的模样。
伯将张大了嘴,喃喃地道:“这…这他妈的是人么…”封旭在旁边接口道:“他早就不是人了,”叹一口气,又道:“那马也不是马…”
鸦越香闭起眼睛,深深吸气,以水木之法从周围的草木水流中吸取精气。这方法颇为行险,因为全身关窍打开,容易被阴气入袭,若不能将阴气逐出体外,便只有全身剧痛而死。因此精力略略恢复后,她便收了法。
司城荡意储缓缓抬臂,黑剑平指向前,突然哧的一声,又是无数冰箭射出。这也是他的老手法了,鸦越香动也不动,水练闪电般伸出,挡在她面前,舞成一片青光,冰箭射来便被卷入,在水练漩涡中旋得片刻,便力道全失,停了下来。这一套封旭也曾在伯将面前用过,不过与这般纯用巧劲的化解比起来,自是差得远了。
任由水练挡着源源不绝的冰箭,鸦越香脚下风符亮起,轻飘飘地浮在空中,看似轻如鸿毛,可是不管冰箭如何冲击,她也没往后退。略一迟疑,鸦越香在空中十分好看地一扭,落下地来,双足一蹬,又高高跃过一段距离,接着又落下地,每次落地时,身上都有不同颜色的光芒闪出。落地四次,隐隐在荡意储前方走成一个四五丈长的弧形模样。
封旭左右一看,可以站起的妖族已只有他一人,没得推脱,只好咬牙也跟着站起来,学着鸦越香的样子,在两点间来回奔跳。只是他跑得又跛又慢,实在不能跟鸦越香那疾如闪电的速度相提并论。
司城荡意储不动声色,只看他们转了三、四圈便已了然于胸。妖族先祖本是上古神军,据说当初曾有多种多人组合的大型战阵,威力无穷。自从沦为凡间种族,不再进行征战,年月久远,战阵之法据说只有少数几种传了下来。那鸦越香每一次落地,地点似乎都不相同,但细看时,却是始终只在四个点间跳跃,她不停奔跑,每次都顺序地落在四个点中的一个点上,再看封旭虽然跑得难看,也是始终占据另两个点位不变。这大概便是妖族所谓的战阵了。只不过他们人手不足,只能一人充任多个角色。
随着鸦越香与封旭越来越快的跳跃奔跑,大量裸露在衣外的符文在不停地快速变换颜色,那六个点渐渐透出不同颜色的微光,显然阵法正逐渐成形。
荡意储看清楚两人的行进路线,不再犹豫,照准疾奔中的鸦越香就是一剑。他的剑看上去虽不起眼,但一劈之下威力惊人,场地上被鸦越香二人掀起的雪尘如同被一面巨大的墙壁劈成两半,鸦越香不敢怠慢,身体微微一侧逼开,寒气劲风将她的水练吹得笔直,脚下却丝毫未停。
荡意储身在马上,无法任意转身,只能左边一剑、右边一剑,剑气越来越重,每一剑挥出,周围的人都能清楚地看见一道极薄的白色刃面飞舞,地面上砂石飞溅,显出一道又一道深深的裂痕,连剑气所经河面上的坚冰都被劈得破碎不堪。
众人全都心惊肉跳,注视着鸦越香一遍又一遍惊险万状地避开,有几次几乎已到避无可避的地步,鸦越香身体或曲或扭,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堪堪避开,银色头发被砍落不少,满天乱飞。
突然荡意储手下略停,众人刚要松口气,却见他又是一剑劈下,这一次剑气所指,却是封旭!
封旭见那一剑势如冰川倒倾,顿时脚下一趔趄,荡意储这一剑是比照砍向鸦越香的速度而来,却没想到封旭经不起吓,身体自然地缩了一下,这一剑便先斩到地下,封旭本人才从随之溅起的冰雾中穿过,侥幸逃过一劫。他只吓得魂飞魄散,但阵法将成,此时更不能停,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跳跑,众人却分明看见荡意储已胸有成竹地提着剑,等着他绕到左边来。以他的剑势,十个封旭也要变成二十截了,众人的心脏几乎跳出喉咙,但呼叫已然来不及,荡意储右手一挥,一道凛冽无比的剑气便斜着刮向封旭。
封旭所擅长的是水、火二行,不似鸦越香精擅风系,跑跳中还能以风力推动身体,避开剑气。眼见那剑气划来,已然躲避不及,大怖之下,全身水符暴闪,一道冰屏障从头罩下。但是连伯将这样的外行都心知肚明,荡意储这一剑势必连屏障带人甚至地面都砍成两半,封旭自己当然更清楚,闭目待死,连反抗之心都没有了。
众人惊呼声中,封旭只觉面前寒气大盛,似一条线般,从他脸侧划过,连他妖族的金血都觉抵受不住,肌肤隐隐生疼,却没什么其他感觉。他茫然睁眼,只见两道水练正从自己脸前迅速划过,却是鸦越香全力以水练撞在荡意储剑气之上,将那剑气撞得歪向一边,救了封旭一命。
封旭爆出一身冷汗,暗叫“惭愧!”脚下飘忽,半圈转过,又是一剑兜头砍下,他腿脚不便,无法退让,索性横了心只管走位布阵,果然便有那白练伸过来替他挡住。
他这边进展顺利,鸦越香却越来越支持不住。她强行发动的“六星缚阵”本来需要六名族人同时发动,融合各行力量,形成一个禁制,可以将目标困在阵中。若是人手足够,原是可以拦截下荡意储的,可是这里能动的妖族仅有她和封旭两人,只得以一己之力,快速跳跃,每次在一个阵位上积蓄一点力量,再赶在那力量消散前又回来补上一点,周而复始,待各个阵位力量蓄足后,便可发动战阵,这也是妖族人迫不得已时的法子。
她母亲纱素罗曾经独自一人发动此阵,但她不似母亲五行俱精,身上的符文仅有水金风三系,土系只有一个基本符文,火是一点没有,加之控制之道也没有母亲那般精妙,适才一场打斗又将精力耗得七七八八,而陪她行阵的也只是个跛了腿的封旭,诸般不利因素齐聚,还能施得出六星缚阵,已称得上是奇才了。荡意储一直强攻,她自己尚不过勉强自保,如今还要多出心思去救封旭,更是难以为继。正在绝望之际,眼角偶一扫过,却见躺在地下的伯将一直在对着她大喊大叫。
她转过一轮,便觉得不该忽视他的建议,可是由于奔跑得太快,风声刮耳,始终听不见他说什么。两三次下来,伯将的嘴张得越来越大,鸦越香突然醒悟,他根本就没有叫出声,而是躺在地下做出口型,为的是怕荡意储听去。第四次跑回来,她留意细看,原来他在说“马”!
鸦越香更无迟疑,趁着荡意储一剑刚刚劈出,水练横扫,直扑荡意储座下黑马。这样的攻击荡意储自己固然不怕,座骑却没这般本事,只得回剑招架。两人交了一招,鸦越香错身跃开,水珠白练一扭,凝成无数冰珠,没头没脑尽数砸向黑马头上。这些冰珠小的也有指头大小,要是全部砸实了,恐怕就算是荡意储也得天晕地转好一阵。荡意储无法,只得继续回剑招架,顿时攻防转换,形势大变。鸦越香一双白练围着黑马转悠,荡意储的剑虽长达五尺,但人高马也高,想要防守坐骑颇为不易;那白练又是由水构成,圜转如意,无从着力,招架起来更是麻烦。两人不言声地架招拆招,几乎把封旭忘到九宵云外去了。
鸦越香摆脱了制约,脚下的速度立刻便可与封旭同步,只转了一圈,阵型已成,荡意储身遭六个方位同时闪现光芒,眼见便要发动“六星缚阵”荡意储更不打话,待鸦越香再一击攻向他坐骑时,居然也是不管不问,一剑便向躺在地下的巫如劈去。
鸦越香大惊失色,本能地一甩手,两道白练飞向巫如,却不料荡意储虚晃一招,左手扬起,凭空生出一根又长又粗的冰柱,直奔鸦越香面门。鸦越香水练急卷,扯住冰柱尾端,无数细小风卷绕着冰柱盘旋切削,转眼冰柱便小了一半,却终究没来得及,砰地一声巨响,撞破鸦越香刚刚立起的薄土壁,正击中她胸口,顿时血气翻滚,气为之滞,过得好一阵,才哇的一声吐出血来。
巫如虽已获罪被囚,但身份实在贵重,一干人等虽然看守她极严,却也护卫她极严。若荡意储蓄意已久,慢慢展开攻势,袭击巫如,鸦越香可能还要考虑一下是否值得出手,可是他这么毫不迟疑地一剑,根本不容鸦越香有任何思考机会,果然鸦越香本能反应,着了他的道。他一击得手,气势暴涨,无数冰箭几乎连成一体,这倒还不足为惧,但他所发出的剑气夹在冰箭中,看也看不清楚,听也听不分明,鸦越香水练、风旋施展到极限,仍觉得抵受不住,只能不住后退,以期脱离剑气攻击范围。
鸦越香一离开,战阵阵位没了人持续供应力量,发动不起,连先前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力量也渐渐散了。封旭见阵形被破,当即停下,大叫:“大人小心!”他是妖族高手,自然看得出鸦越香其实已经是勉力支撑。司城荡意储似也看破此点,不再挥剑,但冰箭便似无穷无尽一般,越来越多越来越快,竟无分秒停歇,鸦越香本来精力就已不济,此刻已连后退的力气也没有了,眼见立刻便要抵挡不住。
突然间,众人同时双耳剧痛,不由自主都捂住耳朵。鸦越香眼睛一亮,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双手下压,借风之力高高跃起,那水缸粗的冰箭阵还未来得及跟着变向,一道金色的闪电便正正冲入箭阵之中,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扑哧一声响,所有的冰箭一瞬间全部化为蒸汽,腾空而起。此时才听到一个巨大的呼啸声从远及近而来。
究竟是什么东西,竟能比声音更快?
司城荡意储双手还是平举在空中,可是突然全身一震,两手慢慢僵直地放下,垂头而坐。在场诸人惊魂未定,都看得呆了,不知他为何突然住手,过了好半天“噗”的一声,一股黑血从他胸口一个拳头大的洞中喷射出来,如同墨汁一般染得遍地皆黑。
鸦越香从空中缓缓飘落,站在地下,道:“想必司城荡意储大人一定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用看不见的箭把大人宝贵的玉体射个透穿吧?”
她精疲力竭,背对着伯将而立,两条腿已是筛糠一样抖动,仅凭着意志力勉力支撑,可是声音依旧清丽从容,似是颇有兴趣再打一场的样子。
司城荡意储沉默半晌,点点头,道:“今日打扰各位了。荡意储乖谬之处,还望各位见谅。”说完看也不看巫如一眼,调转马头,那马轻轻一跃,便飞过冰河,落入河岸的草丛中,跟着影子闪动几人,消失不见。
河洲上人人嘴巴张得巨大,合不拢来。名闻天下的司城荡意储,居然就这样轻轻易易地走了?
天近黄昏时小汤河河洲
伯将趴在地下,几个时辰以来第一次从头到脚地出了一口长气。鸦越香也双脚发软,一屁股坐在他身旁。远远地听见河岸上人声嘈杂,无数齐国士卒的身影冒出,河洲上众人死里逃生,都如同大病一场,瘫软在地。
伯将脸埋在地下,觉得全身仿佛被大象踩过一般,半响才道:“巫劫…殿下…已经到了?”
鸦越香像骨头被抽走了般,一点点滑倒在地上,声音更是慵懒得像是贴在地面上的:“至少还在百里之外。”
伯将点点头,道:“我猜也是。”
鸦越香幽幽道:“你今日已猜到不少事情。”
伯将道:“还有许多猜不透、想不通的地方。”
“哦?”“连我都猜到了,为何荡意储会装傻不知?”
鸦越香闭着双眼,似乎睡着了,过了半天才说:“还有更可怕的事,再借你两个脑袋,你也想不通。”
“什么?”
鸦越香连根小指头都懒得再动弹,微微歪头朝向数丈之外躺着一动不动的巫如点了点,道:“那个人驾临中原,身份贵重,如同帝王一般,你知她为何如今倒卧在此,几乎命丧荒草?”
伯将好奇之心大起,但随即警觉,王室的秘密不是街头八卦,知道得越多,厉害关系便担得越重,当即翻了个身,懒懒地不发一言。
鸦越香轻声笑道:“你不想知道么?我偏要你知道!今日我们仓促准备,原想引诱荡意储上当,料他不能穿破齐国大营,只能只身前来,合各族之力,定能擒下他,却想不到坠入他的奸计,若非你突然杀出,将他的大军击退,只怕…你是救了我一命,也救了巫如殿下,更是挽救了周公的大计,跟你说来也不打紧。你道王室此次大举远征徐国,真的只是为了平息小国叛乱而已?”
伯将想也不想,道:“不是!”鸦越香道:“不错!徐国若只是个普通的诸侯小国,轮也轮不到周公殿下亲自帅师远征。此次远征,与其说是讨逆,不如说是讨魔。那司城荡意储的模样,你也亲眼见到,据说徐君堰也已入邪道——说不定还不止这两人。徐区区小国,短短十年之间,竟能建起那般巨大的堰都城,没有说不清的外力帮助,绝无可能。巫如贵为巫族预备长老,却心甘情愿为徐堰卖命,偷窃神器,幸好还未及交出便被发现。只是她拒不透露神器所在,我们又不可能以刑罚加诸其身…哼,我知道你还怀恨我不及时出手,以至齐军伤亡惨重,可我若不是一直暗藏在侧,又怎能及时抢下那半边神器?”
她喘了几口气,继续说道:“你可知道那神器是做什么用的?那是上古时蚩尤发动过的虚绝混沌阵所用的阵眼‘虚绝’!当年那虚绝混沌阵发动之时,方圆千里,土地陆沉,才有了现在的巨野泽。你想想看,徐国君卿处心积虑要得到这件东西,所为何来?”
伯将听得心神动摇,忘了自己的立场,道:“难道他们也想要发动那什么混沌阵?”
鸦越香疲惫地叹了一口气,道:“你我自然容易这么想,可是自来为祸人间的妖怪,其所思所想,哪有这么简单?荡意储实力强横,却一直没怎么认真对我们痛下杀手,刚刚明明行有余力,却装着不敌巫劫殿下而去——你知道么?”
伯将顿时紧张起来,道:“我有些糊涂——难道那件神器,你没有从他手中抢下来?”
鸦越香道:“若是这样,我也不会觉得有何奇怪啦!”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摊在手心里,道:“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伯将偷眼看去,只见一个小如蚕豆、状如半边茶盏盖的小东西,看不出是什么所铸,在她手心里滴溜溜地转。
鸦越香眼望着司城荡意储消失的树林,压低声音,道:“这便是那神器‘虚绝’的盖子。那件宝贝,荡意储和我一人抢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