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鹤亭冷笑着说：“等它们死了，不就变成一大团腐泥污吗？我可以轻易地砍断琴弦，也可以砍下那些舞者的颅，它们太脆弱了，脆弱得不值一提。”

淡淡的香风又一次席卷满屋，四周摇摆的红烛“噗”的一声，全都熄灭了。只剩下羽、鬼二人端坐在黑暗寂静中而已。

羽鹤亭一愣，鬼脸的手已经放在了刀上，烛光下闪亮耀，如同在屋里打了一个闪，白亮亮地过睫，众人都觉得一凉，已经听到刀“铮”的一声收回鞘中。那名兀自端着盘的胖大厨师咽里突然血来，他向后倒去，两大睁，手上现把光霍霍的短刀。

“建筑、文字、诗词、权力，还有那些石砌成的东西，看似永恒，实际上太执着于形了啊，所以我憎恨它们。”陌说着，看似无意地将梳妆台上的蝴蝶瓶向外推去，那瓶掉落在地，登时摔成了无数碎片。

一阵像是有生命的风从陌的指、从她柔的胳膊、从她的裙下淌而。“风舞狂”本是杀人的法术，但陌在这红灯下用起来，却霏迷妖艳，不带一丝杀气，那些草扎成的天鹅被风起，如同有生命一般宛转盘旋在室内。

陌的舞姿柔弱无力，她就像一只风中的天鹅，腰肢纤细得可以一手握住。她在从自己中淌而的风中飞舞，踏在那些飞舞的草天鹅上，轻飘飘的不见一重量。

陌用指甲在长窗上垂下的一排银线上拨了拨，那些银线上悬着一颗颗的黄铜小珠，就自己在夜空里摇摆撞击起来，发一阵阵沁人心脾的铜音。四周着的红烛不知怎地，仿佛突然同时被一和的风往外一，灯一摇，陌的长发就在那些红光里旋转起来。

“它太固了，看上去仿佛会永恒地矗立下去似的，这是我所以讨厌它的地方啊。”

那些细铃摇曳起来的声音，如天风洒落，若有若无，偶有两只细铃撞在一起，冰冷彻骨的碰击声就如最寒冷的冬夜里两片雪的碰撞声。她在这令人迷醉的风里了起来。一些绿的草叶，宛如天然而成的天鹅，从她的衣裙上四散飞起，撒落在空中。

陌面无表情地说：“我恨永恒的东西。我喜的是转瞬即逝的。舞蹈、音乐，它们被造就来，只会在空气中展停留短暂的片刻，就宛如拥有蜉蝣似短命的生——夏天的、萤火虫、星，当然啦，还有儿。”她把脸转向了梳妆台上的“你看这些，它们很快就会枯萎，这才让它们的丽显得如此珍贵。”

想要保护她的望就在他蓬而起，他能听到它蓬蓬地撞击骨的声音，这声音甚至盖过了银线上飞起飞落的铜珠发的清脆声响。它们此起彼落，飞起，落下，幅度逐渐变小，声音也逐渐渺茫不可闻，仿佛万只飞鸟终究解羽在雾笼罩的平原上。

羽鹤亭突然拉住了她的手，带着几分凶狠地问：“我在路上看到你的车，你总不会是从长生路回来的罢？你要是和铁爷有来往，我就杀了你！”

陌歪着看了看两人，见鬼脸自始至终，都坐在一侧一动不动。她微微一笑：“羽大人就算上歌楼看舞，也要带着护卫吗？”

羽鹤亭：“外面不比上城，鬼脸总是跟着我的。二十年了，早就习惯如此。你就当他不在好了。”

“哦？”羽鹤亭有几分惊讶，带着询问将下探向空中。

陌挽袖给羽鹤亭斟了一杯酒，：“大人若要饮酒宵夜，天香阁的珍珠脍鱼羹最是有名。如果要过夜…”她嫣然一笑“除非你飞不起来，也是个废翼之人，否则还是自便吧，陌告退了。”

羽鹤亭吃了一惊，默默地摇了摇。他见陌收拾净，又将发盘起，叹了气问：“你今日不留我？”

鬼脸又已飞起一刀，将蜡烛斫灭。他收刀的时候胳膊难以察觉地闪了闪，咕咚一声，黑暗里只听到那少年倒地的声音。

陌挣脱他的手，低：“大人自重。”自顾闭上门扉，退内室去了。

四之丙

“你是要拉我回上城吗？”

一阵风横越过夜下的厌火城，伸到窗前的枝噼里啪啦地敲打起窗纸来。

为什么她的容貌和谈吐如此净，不惹尘埃，她的舞姿却又如此妖媚，一在其内熊熊燃烧的火焰，把他烧得迷混不清。羽鹤亭使劲地摇了摇想。

着那乌黑发亮的长发瀑布一样垂到地上。每一长发的末端，都系挂着一颗细小的铃铛，随着陌的动作发细密的悦耳声音。陌转过来，登时明艳的容光照亮了小楼。

他说：“你是靠舞为生吗？那好，你就给我看吧。”

他刚要将酒放到嘴边，一直不说不动的鬼脸突然说了声：“且慢。”

鬼脸只是沉默不语地跪坐在当地。他看上去不比一尊铜像更有生气。

端着酒壶的少年吃了一惊，手一松，酒壶落地，竟然倏地燃起一团蓝的火。

陌歪着，想了想。

数百名黑衫庐人卫木人一样，在天香阁外沿街站成两排。这些人都是无翼民，对下城的许多猫腻是一清二楚，他们不走，南山路上许多明明暗暗的生意都没法成。远近站着的闲人们都急得脚暗地里骂：“娘希匹的，这老还不走，今晚上的生意没法了。”卖油条的那俩小更是泪汪汪地蹲在一旁看着自己倒在地上的油锅

羽鹤亭一愣，将手里的酒杯甩在地上。

“有我在边上，谁敢斜着睛看你？谁敢漠视你的尊严？”羽鹤亭说。

“为什么？”

沉默良久，羽鹤亭才鼓了鼓掌。他的嗓里带着一丝痛苦的气息：“陌，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何必总跟这些贱民混在一起呢？”

“你不能呆在这里了。”

“你杀死的不过是它们的形，”陌嘴角边的冷笑，让这个柔弱的女看上去仿佛石像一般冷酷“你砍断琴弦，但它曾经弹来的音乐已经存在过了；你杀死那些舞者，但他们的舞已经印存在你的记忆中了——除非你杀死自己，否则真正的丽是无法抹杀的。”

陌的睛很大，注满不适合她年龄的天真，她的面苍白，一乌黑的秀发更衬托得它如白玉一样透明。羽鹤亭总觉得要屏住呼，否则就要将这个纤柔的人儿跑。羽大人心中不解，这么弱小的一个小人儿，就怎么能在四周都是虎狼盗的下城活下去呢。

她上带着清淡的气质，就如梳妆台上的茉莉，能让人不知不觉陷到香的魅力中。

她再次简短地回答：“我不喜上城。”

送菜上来的是一名吊眉斜的胖大厨师，看上去倒也净利索。他跪在地上，将双手托着的脍鱼羹举过奉上前来。另一名伶俐清秀的小童快手快脚地上前替羽大人收拾茶几，摆上一樽朱漆盖的酒壶，换上新盏，倒好清酒。羽鹤亭看去，这年轻小童正是他们在门曾碰到的那位茶倌。

陌起一盏小灯，转过去收妆，一面说：“我是个废翼之人，永远也飞不起来了，羽人看我反倒是异类。再说，我喜舞，在这里我可以自由自在地舞。无人过问，才是我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