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更迷人的是她凌乱的头发,乱蓬蓬的头发丛生在她的头上,浅黄色的头发好像狐狸的尾巴。
她怔住了,手里提着的黑色塑料口袋沉重地跌在碎砖头铺成的地面上,发出“呱哪”声。我感觉到她心事重重,无法知道他感觉到了没有。在塑料袋落地那一瞬间,我读出了她脸上的复杂的物理竞赛试题,不知他感觉到了没有。
潜在的意识里,方富贵知道自己的来历,但潜意识上压着一种恶作剧心理、一种无缘无故的报复心理。所以,当我看到他前行时我也前行,他弯腰去检那个黑塑料纸袋时我也去检那个黑塑料纸袋。
整容师一定压下去了某种优虑的情绪,我感觉到,不知道他感觉到了没有。我们同时听到了她虚假的大笑声。她摸一下我的脸,又摸一下他的脸,她说:“你不要装了,我知道谁是我的丈夫。”
他骄傲地昂起了头。我为什么不骄傲地昂起头呢?既然我们同样衣着同样相貌,我们就该享有同等的权利。
整容师说:“你们好像两个赌气的孩子。你们自认为毫无差别,但,声带是不一样的,声音是无法改变的。”
张赤球说,他的声音尖锐刺耳,他尽情地发挥着这尚存的特征,好像故意在气我,他说:“球们的妈妈,你回来啦?你为什么回来得这样晚?你辛苦啦?碰上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吗?暖瓶里大概还有水,需要我替你倒杯水吗?遗憾的是没有茶,但是我们快很就会有茶的,只要有了钱,我们就会大大改善我们的生活,这需要老方的配合,今天学校里传说要给教师增加工资,大家都不敢相信,国家经济困难,各行各业都在强调自己的重要性,强调重要性就是要钱。第七中学高三班四个学生集体跳河,有两个淹死了,两个自己游上了岸,学生的家长扬言要控告学校片面迫求升学率,逼死了学生。市日报刊登了死亡学生的遗书。”校长看了报大骂:“难道我们愿意追求升学率吗?大家都追求我们不追求就说明我们教学质量差,就说明我们工作不好,教师晋级就少分名额。国家教委的文件连一张废纸都不如,为什么不制定教育法呢?谁搞片面追求升学率就依法论处。”校长说,现在,学生累得要跳河。教师累得要上吊,高中一年级就分科,学文科的根本不学理、化;学理科的不学史、地,高中毕业是初中的水平,这哪里是教育!学生骂老师,老师骂校长,我校长骂谁?简直是一团漆黑!支部书记按着校长的肩膀说:校长息怒!要是现在是五七年,你早成右派啦!校长说:要按那时的标准抓右派,十亿人里要抓出三亿个右派。这都是小郭对我们说的…
“就是啊,教育的目的和前途都迷失啦!”我优心忡忡地说。
整容师说:“方老师,所以现在大家都想方设法搞‘自救运动’,俗话说‘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每个人都要想办法从自己的职业上捞油水,你们教师没油水,只能搞这种换容术,你去上班,让红球去做买卖嫌钱。”
我决心模仿张赤球的声音说话。
她从黑塑料袋里提出一块血琳淋的牛肉,两只浑身发青的鸡。
她说:“我们应该庆贺!张,你淘米炯饭;方,你与我一起做菜。红烧牛肉、白斩鸡。大球小球!出来,把你们外婆的尿布换上。”
两个光脑袋的男孩—个身体高大,嘴上生着绿油油的小胡子,另一个身材矮小,面貌酷肖张赤球,天哪!面貌也酷肖我啦。
整容师对她的儿子说:“你爸爸在乡下的兄弟来啦,来城里做买卖,你们见见他!”
整容师的手指着我们,究竟谁是“乡下的兄弟”呢?
两个男孩也马马虎虎地对我们点头。
红烧牛肉和白斩鸡在饭桌上冒着袅袅的香气,但是不能吃,吃关好的食物如同参拜神抵,我们必须耐心等待。
整容师是这个家庭的太阳,没有太阳的照雄,我们都不会发光。
她在干一件应该受到舆论赞扬、应该在市日报道德专栏里大力宜传的事,她在填蜡美人那无底洞一样的嘴巴,用一种独特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