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你的脚愉快地踏着熟悉的每一块砖头,你的肺呼吸着不久前留下、现在尚在盘旋的我的与石灰气味混在一起的气味。方虎光滑的头发吸引着你的嘴唇,但她离你很远。
“妈,是张叔叔看你来了!”方虎喊着。
屠小英的哭声停止,只是间隔五秒左右“欧”一声,这是哭的惯性所致。
她从床上坐起来,举起手胡乱搭了两把凌乱的亚麻色头发—还没忘记槽头发,可见不是彻底的悲痛一她的眼皮红肿,脸上布满眼泪的痕迹。她为我流过泪,可是我却迷恋整容师头发上的香味,甚至被她的屁股搞得神魂颠倒。物理教师进行着严格的自我批评。她的俄式Rx房并没有因为我的死去而消瘦,它们还是像从前那样丰满肥胖。她伸走拉过一把椅子,用鸡毛掸子掸掸上面的灰尘—她的痛苦是不彻底的,但这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特征。我的床上还摆着我的枕头,枕头上还沾着我的头发,床头上还悬挂着我们的结婚照。镜框上披着一道黑纱,黑纱是用墨汁染过的皱纹纸伪装而成。是的,我们很穷。她那时还是一个清瘦的中国姑娘,没显示出一丝一毫俄国特征。她的俄国特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是从新婚之夜开始出现的…她质问我:书呆子,告诉我,在爱上我之前,你爱过什么人没有?…没有…骗人…是没有…这不可能…当时我搜索历史,想想对什么女人发生过兴趣一连梦想也算吗?…当然也算,梦想更可怕…我梦想过一个苏联姑娘,当时我想,要是能跟她结婚就好啦…她从床上蹦起来,那时好的Rx房像两只男婴的小拳头,蜷缩在胸脯上…俄语系的高材生用拳头打我,要我交待和苏联女人的恋爱史,她的忌妒竟像真的一样…我从高中时的笔记本里翻出了一张从画报上剪下来的照片:一位生着亚麻色头发、大嘴如弯弯的月亮、脖子光滑、Rx房丰满硕大的集体农庄的挤奶女工—苏联劳动英雄对着我们大笑一她漂亮吗?…不知道,但是我喜欢她一…她翻过身去,赌气地说:找你的挤奶女工去吧,大奶牛…后来你说:总有一天我也要生出亚麻色头发,生出奶牛的Rx房~二你生出来了,它们带给我们的不是幸福而是祸殃…
对往事的回忆使我心中优伤,面对着我的满脸泪痕的“大奶牛”我情不自禁地说:“大奶牛…我没死…”
她打了一个冷战,满脸胀得维红—好像后来整容师喋喋不休地对我说起的她的石榴花的颜色,她对石榴花的那种亦悲亦喜、如醉如痴的感觉至今令找迷惑不解—我猛醒过来:方富贵已经死啦,在屠小英的圆圆的梳头镜里;张赤球穿着一身绿色的制服,端着一只圆盘,圆盘里盛着两条鸡腿、一只鸡翅、一些红烧牛肉,在慰问他的已故同事的遗婿。
“张老师,您请坐,”她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尽管她现在在校办罐头厂开剥兔子皮,但修养还在,正如那俗话中说的:“瘦死的骆驼也比驴大”她说“方虎,给张叔叔倒杯茶!”
我只好放下那倒霉的圆盘,极其困难地说:
“她·~一球他妈让我送点菜给你和孩子…她怕你难受…哭坏了身休…让我来安慰你…”物理教师被悲痛压迫,语不成声,他慌忙掩住脸,泪水竟然从指头缝里往下流。
你的哭声勾引出了她的哭声,你们的哭声勾引出了方虎的哭声:方龙哪里去啦?),最后,还是她先止住了哭(她的哭已经消耗得太多了),走到你身边(她走到了你身边,你的全身都感受到…俄罗””
十三步斯奶牛的腥气…只有那张掩在手掌里的脸例外),她说:“张老师,您说来安慰我,自个儿反倒哭起来没完没了啦…”
她用一根手指戳戳我的肩头,说:
“张老师,人死不能复活,我知道你和老方感情好。他死了,也是命该如此。只希望大哥你多保重,别像富贵一样,累死在讲台上
“富贵啊富贵,自从你娶了我。就开始倒霉,我被人当苏联特务揪斗,你陪着受罪;我被赶出学校,你一个人的工资养活我们…你一辈子没喝过一滴茅台酒…没吃过一顿烧牛肉…没吃够一顿自斩鸡…本来想等孩子们工作了,挣了钱,让你吃一顿烧牛肉…可是,你竟走了…”
你还掩着脸哭什么呢?
,张大哥,您回去吧,别让嫂子惦念着。”她催我走啦。
她把回盘里的鸡和肉倒进一个碗里,思考片刻,放下圆盘开启了墙角上一个密封着的小瓮,伸手进去掏出三只盐演兔子头,放在圆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