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句话语都坐着别的眼睛(4)
我不喜欢“故乡”这个词,它在罗ma尼亚被两zhong人占有着。一类是村里的施瓦本波尔卡男人和dao德专家,另一类是政府的机关干bu。村庄故乡是德意志狂的,国家故乡属于无主见和盲目恐惧。两zhong故乡概念都是偏狭的、惧外(国人)的和傲慢的,四chu1嗅着背叛的气息。二者都需要敌人,zuo出的判断笼统、敌意、最终有效,即便错了也不屑于更改。我第一本书出版后,村里人在街上遇见我,会朝我脸上吐唾沫,从此我不敢再回村子了;给我九十岁的外公刮了几十年胡子的理发师宣称,以后再也不伺候他了;社员们不再和我母亲同坐一辆拖拉机或ma车,他们在辽阔的玉米地里用孤立惩罚她,只为她有个可耻的女儿。母亲和女儿,因为不同的原因陷入同样的孤独。母亲进城来找我,她不想对我抱怨,但我从她的眼泪中听出了明明白白的谴责:“别再给村子添堵了,你就不能写点别的。你以后是不用回村了,但我还得在那里生活呀。”政府把我带走审问时,村里的警察把母亲在办公室整整关了一天。我不为家人的劝说所动,我不能让别人左右我该写什么,该说什么,让我收回我对他们和政府说的哪怕一个字,我都zuo不到。我zuo的事从不对他们说,他们也不问,本希望不要把家人牵扯进来,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明白这些。但在村子和政府的株连政策下,他们也被牵连进来。我欠家人很多,但又无力改变现状。如果说这就是我的故乡,那只是因为我会说这个地方的语言。然而,正因为我会他们的语言,我们之间永远没有共同语言。在最短的一句话里,我们要说的内容已经大相径ting。我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乔治·sai姆朗(JorgeSemprun)的一句话上,这句话出自他的《弗德里克·桑切斯(FedericoSanchez)的告别》。sai姆朗曾被关在集中营,在佛朗哥独裁统治时期移民到这块陌生的国土,sai姆朗说:“并非语言即家园,家园是被说出者。”这说明他了解人们内心需要与表达的内容有最起码的认同,以便归属它们。在佛朗哥时代的西班牙,他的母语之所承载与他的生命格格不入,这时的西语怎能成为他的故乡?sai姆朗的“家园即被说出者”在思考,而不是在卖弄有关故乡生存的最悲惨细节。有多少人依然会因为一句话锒铛入狱,又有多少人从未在他们的母语中找到家园。萨沙洛夫被囚禁在家中的时候,他在俄语中还能找到家园吗?
如果生活中的一切都错了,词语也会失落。所有专制政权,不论右派还是左派,无神论的还是宗教的,都会将语言作为自己的工ju。我的第一本书描写我在ba纳特施瓦本地区一个小村庄的童年生活,罗ma尼亚出版社审查的词语之一竟是箱子。政府禁止德国少数族裔移民国外,箱子也成了min感词汇。强权将词语的眼睛牢牢捂住,意yu熄灭语言的内在理xing。被置于监督之下的语言和其他形式的侮辱一样充满敌意,所谓故乡也就更无从谈起。
罗ma尼亚语中,上腭被称作“嘴的天空”(crulgurii),但发音并不显出庄重。罗语的表达总是常出常新,出人意料,施展着它们changchang的诅咒。相形之下,德语的严谨则中规中矩,纽扣jin锁。我常想“上腭是嘴的天空”的地方,空间应该很大,诅咒在这里成为痛苦无法估量的、充满恶毒诗意的chang篇独白。我曾经对罗ma尼亚友人说过,一个成功的罗语诅咒是上腭的一小次革命。独裁统治下的人们之所以不再抱怨,是因为诅咒已经平息了他们的怒气。
在liu利而准确地掌握了罗语之后很久,我依然需要竖起耳朵,倾听它向我描绘的大胆画面,结果还是常常令我瞠目结she2。许多词语看似平常,却暗藏jing1确的政治态度。有些词本shen就在讲故事。那时的罗ma尼亚贫困遍地,到chu1都有蟑螂。蟑螂在罗语中叫zuo“俄国人”没有灯罩的电灯泡叫“俄罗斯吊灯”葵花子是“俄罗斯口香糖”老百姓天天都在用机智的词语游戏贬低着他们的老大哥。词与意之间的关联很隐讳,因而更ju有讽刺意味。商店里没rou可卖,只有带爪的熏猪蹄作为替代品,人们给它冠名“ticao2鞋”这zhong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