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利己主义者,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飞黄腾达…”他一字字地重复着这两句话,好象用这几句话鞭笞自己;于是,那可怕的痛苦,羞耻和人格丧尽之感就又把他的心全吞没了。
他献出了一切,可现在有什么收获?一堆毫无用处的金钱。他既失去了朋友,又失去了平静;既没有得到满足,又失去了幸福,失去了生活的乐趣…一无所有…一无所有…
“人不能够只为了自己生活,之所以不能,是因为自己会遭受不幸的威胁。”这个真理他懂得,可是只有到了现在他才体会到,才有了深刻的理解。
“正因为如此,我失掉了自己的幸福。”他因为回忆起安卡的话,得出了这个结论。同时,他也给她写了一封长信,说他要为自己厂里工人孩子们设立一个保育园,请她不吝指教。
他又开始了思索,然而这种思索是为了寻求摆脱今天的心境和走向明天某个目标的道路;可是他一想到明天将要来临的无聊,就又不寒而栗了。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得很慢,城市在睡着,可是它睡得不安宁,在作恶梦,因为透过包笼城市的点缀着灯光的夜雾,不时可以听到大地轻微的抖动,可以听到一种深沉的、拖得很长的痛苦的呻吟——这是疲劳的机器、遭遇谋杀的人、或者被毁坏的树木发出的呻吟。不时还可以听到某种呼叫声从空无一人的街道远处发出,响了一阵后,又渐渐消匿了,还可听到那不知由来的战栗,包括神秘的闪光、话声、哭声、啜泣、笑声的战栗——往日生活或者未来生活的全部音响都在全城回荡,俨然是这些墙壁、包在黑暗中的树木、被虐杀的大地的梦中幻影…
间或出现深沉的、令人悚然的寂静,人们可以感觉到这个沉睡的庞然大物脉搏的跳动;这个巨人伏在大地上,睡得如此安稳,就象母亲怀中的婴儿一样。
只是在远方,在大墙之外,在田野里,在这块“福地”周围,在午夜的无法探测的深远之处,才有某种运动,才传来话语的絮聒声,轰隆声,欢笑、啜泣和咒骂的声音。
条条大路都象满涨春潮而闪闪发光的河流一样,从世界各地通向这块“福地”;条条小径都蜿蜒穿过碧绿如茵的田野、鲜花盛开的果园、荡漾着小白桦树花香和春天气息的森林、荒僻的小村庄、不可通行的沼泽通向这里。在这些坦途和曲径上,大群的人在疾走,成千上万的马车在吱纽作响,千万辆货车在风驰电掣般地飞奔,发出千万声叹息。人们以灼热的目光投向黑暗,迫不及待地希望发现这块“福地”的面目。
人们排着不见头尾的队伍,从广阔的平原,从起伏的山峦,从荒僻的村庄,从各国首都和大小城镇,从茅屋下,从宫殿中,从高地,从沟渠走向这块“福地”他们用自己的血液浇灌这块土地,对它抱以希望,对它提出需求,为它贡献出了力量、青春、健康、个人的自由、大脑和双手、信仰和理想。
为了这块“福地”为了这个水螅,村庄荒芜了,森林被砍伐了,大地因为献出宝藏而贫瘠了,河水枯竭了,人也出生了。而它,则把一切都吞食了,用强而有力的牙齿把一切人和物、天和地都咬碎了,给屈指可数的一小撮人换来毫无裨益的百万金钱,给万千大众带来饥饿和困苦。
卡罗尔思索着,走着,同时久久地凝望着城市和夜色。在东方,已露出了鱼肚白色。早霞在淡绿色的幽暗中伸展,燕子开始在花屋檐下鸣啭,黎明凉爽清新的微风缓缓地摇曳着树木。天越来越亮,在道道晨光的映照之下,近处屋顶上那早已失去光泽的铁板闪出了白光,老巴乌姆工厂废墟越来越显得清晰,颓垣断壁、残门破窗、倒塌的烟囱,好象从地下钻了出来,又如残损的骷髅一般,悲哀地显出黑色的轮廓。
博罗维耶茨基心静如水,他已经找到了通向未来的道路,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以后生活的目标。他已经和过去的“我”决裂,把自己整个的过去踩在脚下,现在他感觉到自己变成了一个新人,虽然悲哀,然而有力量,已准备好去作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