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笔疙里疙瘩。”他把帕夫洛夫工长写的报告递给我看“瞧瞧人家内行人写的:
“对于计划完成情况下降的个别事实进行分析时发现:
1.建筑材料数量不足;
2.由于作业班工具供应不充分;
3.技术人员对各项工程组织得不够;
4.安全技术也没有被遵守。”
文笔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一切毛病都出在生产领导方面,而劳改营领导毫无责任。
不过这位帕夫洛夫,前坦克手(平时也带着软盔),说话也是这个风格:
“如果您了解爱情,请您向我证明,爱情是什么。”(他所议论的是他熟悉的题目:凡跟他接近过的女人对他都赞不绝口,在劳改营里这种事情是不大避人的。)
第二个星期我就丢人视眼地被轰下去干一般劳动。派了这位帕夫洛夫顶替了我的角儿。我没有和他争位子,对于被撤职也没有反抗,因此他没有派我去挖土,而是编进了漆工班。
然而我当官的这一段小小的过场却使我在生活条件上得到了固定的好处:身为生产主任,我自然住进了专为杂役准备的房间。这种享受特权的房子全营一共有两间。帕夫洛夫当时已经住在另一间相同的房子里,我被罢官以后没有出现对我那张床位的有资格的要求者,所以我仍在那里住了几个月。
当时我看重的只是这个房间在生活方面的优越性;不是“小车厢”而是普通的床;床头柜是两人用一个,而不是整个作业班一个;白天房门上锁,可以把东西留在房里;最后,还有一个半合法的电炉,不需要到院子里去挤着使用那个公用的大炉子。我当时看重的只是这方面,因为我仅仅是我自己的被压迫和吓坏了的肉体的奴隶。
但是现在,当我产生了把那间屋子的同住者写出来的欲望的时候,我才懂得了它最主要的好处在什么地方:像空军将军别利亚耶夫和内务部官员季诺维也夫(即使不是将军,也差不了好多)这样的人物,除了在这个地方,无论凭个人的意向还是在社会的迷宫里,我一辈子既不会也不能和他们接近。
现在我知道了,一个作家决不应被愤怒、厌恶和轻蔑之类的感情所支配。你火冒三大地顶回了什么人的话吗?结果你没有听完、没有抓住他的观点的体系。你出于厌恶而躲避什么人,从而一个你完全陌生的性格就从你身边溜走了,而那正是你有朝一日用得着的典型。不管为时多么晚,我终于发觉并认识到了,我一向只把时间和注意力放在那些令我赞赏,令我愉快和令我同情的人们的身上,因之我观看社会如同观看月球,永远是从一个方面。
但正如月球以其微微的晃动(“天平动”)向我们显示出其背面之一部一样,这一间畸形人的屋子也向我略微揭开了几位前所不知的人物的面纱。
每一个新入营的人在头一天、在头一次出工站队时就决不会没有注意到空军少将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别利亚耶夫(在营里大家都叫他“将军”)。他在黑灰色的浑身虱子的劳改犯大队里特别显眼的地方不仅是他的高大匀称的身材,以及那件莫斯科大街上也见不到的十分高级的八成是外国货的皮大衣(穿这样的大衣的人是坐小卧车的),更主要的是他那心不在焉的特殊神气。即使是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劳改犯的队列当中,他也有办法显示出自己与康集在他周围的劳改贱民没有任何关系,显示出他至死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落到他们中间来的。他直挺挺地站着,眼光越过人群的头顶朝前望,好像是在检阅我们看不见的另一处的阅兵式。开始出工,门卫用小板子在走出营门的五列纵队最外面一排的人的脊背上点数,这时别利亚耶夫(他走在生产役班里)尽力避免走在外面一排。如果碰上了,通过门岗时他总是轻蔑地耸肩、扭身,用整个的脊背显示出他对门卫的蔑视。而那人果然不敢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