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路上移动脚步,走到了“金陵高寓”的门前。两扇黑漆门依旧紧紧地闭着。他们推了一下,并没有动静。他们便走过这里往前走了,走到巷口又回转来。这一次他们走过槐树下面,听见上面有小鸟的啼声,便站住抬头去看,原来槐树的一根大丫枝上面有一个乌鸦巢,他们仿佛看见两只小鸦伸起头在巢外呀呀地啼叫。
这一幕很平常的景象却把这两个青年大大地感动了。两个人不自觉地把身子靠近。哥哥把自己的微微颤动的手伸出去握紧弟弟的手,用悲叹的声音说了一句:“我们正像这对失了母亲的小鸦。”他的眼泪落下来了。弟弟不回答,只是把哥哥的手紧紧捏住。
他们的头上忽然响起了乌鸦的叫声,接着是扑翅的声音,一个黑影子在他们的泪眼前面一闪。老鸦很快地飞进了巢里。两只小鸦亲切地偎着它,向它啼叫,它也慈爱地爱护它们,咬它们的嘴。巢里是一片欢乐、和谐的叫声。
“它们现在有母亲了,”觉民用苦涩的声音说,便埋下头看站在他身边的弟弟。觉慧的眼里也闪着泪光。
“我们回去吧。”觉民说。
“不,让我再站一会儿,”觉慧回答了一句,又举起头望鸦巢。
忽然从独院里送出来一阵笛声,吹的是相思的小调。声音婉转而凄哀,里面似乎含着无处倾诉的哀愁。在他们的眼前仿佛展开了一个景象:一个女子倚着窗台望着半圆的月,想起了她的远行的情人,把怀念寄托在这根细长的小竹管里,发出这样动人的哀声,这里面包含着一段哀婉的爱情故事,这里面荡漾着一个孤寂的生存的悲哀。这个流行的民间曲子,他们很熟习。因为在他们的公馆里也有人常常叫了卖唱的瞎子进来,用他的假嗓唱这一类的小调。词句固然鄙俗,但这究竟是人生的呼声,如今又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面。
“有人来了!”觉民忽然警觉地说,拉着觉慧要走。他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觉慧掉头一看,正是克定的轿夫抬着轿子刚转过弯,远远地向他们走来,高忠也在旁边跑得气咻咻的。“怕他做什么!我们背向他立着,装做不看见就是了!”觉慧说,他站住不肯走,觉民也只得留在那里。
很快地轿子就在他们的身边过去了。他们听见高忠跑去叫门,于是门开了,轿夫的脚步声消失在独院里面。门马上又关住,笛声也忽然中断了。
“现在回去吧,”觉慧说着,便掉转了身子。
两人慢慢地走着,还没有走出巷子,又看见一乘轿子迎面走来。他们带着惊讶的表情看着轿子走了过去。轿子后面跟着克安的仆人赵升,也是跑得气咻咻的。
“奇怪,难道四爸也到那儿去?”他们走出了巷子,觉民惊讶地说。
“他为什么不去?”觉慧冷笑道。“你不要看他写得一手好字,而且会做出正经样子,他在家里不是也闹过好多笑话吗?”于是在他的脑子里出现了种种关于克安的故事,从跟女佣发生不正当的关系起,一直到把旦角张碧秀弄到家里来化装照相为止。“他们都是一样。我说他们都是一样!然而他们还要在我们面前摆起长辈的架子,说我们没有子侄辈的礼貌!”他气愤地说。“只有大哥怕他们,只有大哥跟他们敷衍。我是不怕的。”
“不过大哥也有他的苦衷,”觉民淡淡地解释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