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先生，请坐！”那姑娘说话了“自从亚瑟告诉我们之后我就一直希望见到你。你很勇敢…”

于是他转过来，看到了那姑娘。一见到她他脑海里的幻影便全没有了。她是个轻盈苍白的人，有一对超凡脱俗的蓝睛，大大的，还有满丰密的金发。他不知她的穿着如何，只觉得那衣服跟人一样好。他把她比作枝上的一朵淡淡的金。不，她是一个灵，一个仙，一个女神；她那升华过的不属于人间。说不定书本是对的，在上社会真有许多像她这样的人。史文朋那家伙大约就善于歌唱她。在桌上那本书里他描述伊素特姑娘①的时候也许心里就有像她这样一个人。尽林林总总的形象、觉、思想猛然袭来，在现实中他的行动却并未中断。他见她向他伸手来，握手时像个男人一样坦然地望着他的睛。他认识的女人却不这样握手，实际上她们大多数并不跟谁握手。一阵联想的狼袭来，他跟妇女们认识的各方式涌了他的心里，几乎要淹没了它。可他却摆脱了这些印象，只顾看着她。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唉！他以前认识的那些女人呀！她们立即在那姑娘两旁排列开来。在那永恒的刹那他已站在以她为中心的一肖像画廊里。她的周围现了许多妇女。以她为标准一衡量，那些妇女的分量和尺寸转瞬之间便一清二楚。他看见工厂女工们菜的衰弱的脸，市场南面的妇女们痴笑的喧嚣的脸，还有游牧营他的妇女，老墨西哥烟的黧黑的妇女。这些形象又为穿木展、走碎步、像玩偶一样的日本妇女所代替，为面目姣好却带着堕落痕迹的欧亚混血妇女所代替，为环、褐肤的南海诸岛的妇女形象所代替；而她们又被一群噩梦般的奇形怪状的妇女所代替，白教堂大路边慢吞吞臭烘烘的女人，窑里酗酒的浮的女，还有一大群从地狱来的女鬼，她们满嘴话，一肮脏，乔装成妇女模样，掳掠着手，搜索着海港的垃圾和贫民窟的残渣——

他一面混地表示他的事不值一提，一面也她的希望打算坐下，也还有时间欣赏她坐下时的优轻松。等到在她对面的椅上坐了下来，又意识到自己形象的笨拙，到狼狈。这一切于他都是全新的经验。他一辈也没注意过外表的潇洒或笨拙；他心里从没有过这自我意识。他在椅边上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却为两只手十分担心，因为它们不论放在什么地方都仿佛碍事。此时亚瑟又离开了屋，丁·伊甸很不情愿地望着他走了。让他一个人在屋里跟一个仙女一样的苍白女人坐在一起，他到不知所措。这地方没有可以吩咐送饮料来的酒吧老板，没有可以打发到街角去买啤酒的小孩，无法用社的饮料唤起愉快的友谊。

话虽说得不好，他前却浮现萨莱纳克鲁兹那个炎的星夜的丰富景象。狭长的海滩的白影，港运糖船的灯光，远喝醉了酒的手们的哈喝，熙熙攘攘的码苦力，墨西哥人那满脸的怒气，他的睛在星光下闪野兽一般的凶光，钢铁在自己脖于上的刺痛和血的淌。人群，惊呼，他和墨西哥人躯扭结，来去，踢起了沙尘。而

他不以为然地挥挥手，糊地说那算不了什么，别人也会那样的。她注意到他那挥动的手上有还不曾愈合的新伤，再看那只松垂的手也有伤未愈。再迅速打量了一，又见他面颊上有个伤疤，还有一个伤疤则从额前的发际，而第三个疤则穿到浆的领里去了。她看到他晒成青铜的脖被浆的领磨的红印时差笑了来。他显然不习惯于领。同样，她那双女的睛也一便看透了他那衣服，那廉价的缺乏品味的剪裁，外衣肩上的褶皱和袖上那一连串皱纹，仿佛在为他那鼓突的二肌广告。

“是个墨西哥佬用刀扎的，小，”他回答，添了添焦渴的嘴，清了清嗓“打了一架。我把他刀掉后他还想咬掉我的鼻呢。”

①伊素特：荧国古代传说中的两个同名的公主。两人与勇士特利斯川有一段曲折的情悲剧。史文朋的《利昂内斯的特利斯川》叙述了这个故事。

“你的脖上有那样一个疤痕，伊甸先生，”姑娘说“那是怎么来的？我相信那是一次冒险。”

。并非因为那姑娘，而是因为她哥哥的话。在他那肌鼓突的下面是一堆颤颤巍巍的神经。外世界对他的意识、思想、受和情绪的最轻微的刺激也能使它像幽幽的火焰一样闪动起来。他异常善于接纳。反映，他的想像力活跃、总在动作，辨析着事的同与异。是“伊甸先生”这个称呼激动了他——这一辈他都被人叫“伊甸”“丁·伊甸”或者是“丁”可现在却成了“先生！”太妙了！他心里想。他的心灵仿佛立即化作了一庞大的幻灯机。他在自己意识里看到了数不清的生活场景：锅炉房、手舱、野营和海滩、监狱和酒吧、烧病房和贫民窟街，在各环境中别人跟他的关系都表现在对他那些称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