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一下，抿莞尔而笑。

“不是。恐怕非走不可。因为我是个××介绍来的，你知的。××和老总不同系，我们老总是×××。古人说：”不同不相为谋，‘不相为谋，那就只各走各的路。我不走，成吗？“

第二天，因为睡眠极好，心已健康了些，昨天事仿佛忘记了。仍然时到厂，坐在自己位上，等候科长把应办公事发下来，便动手作事。纸预备好了，墨磨好了，还无事可作，就用墨纸包了铜笔帽着，三个铜笔帽都闪着夺目的银光。

他想起了昨天的事，询问近一张桌上周同志：“周同志，昨天稽查长叫你过去问话没有？”

周同志用着一个下级办事员照例对于党对于一切所能发的小小牢，发挥着那很可怜的无用议论，什么“不中用的官僚太多，应当彻底改组呀”“应当拥护某同志回国呀”“应当打倒某某恶化势力

“一定要去么，那我来饯行，明天还是后天到福兴居吃馆，自己定日吧。”

因为照习惯，没有什么问题的人，是不会叫到那地方问话取供的。所以听到他被问了许多，周同志也觉得有不对了，才开始注意他那要过北平的话中意义。

问题是：假如明天到厂就有了知会，停了职，此后怎么办？

他觉得心上画圈儿老不安宁，吃过了饭，看书无意思，烟也似乎无意思。

“要升么？”

想了半天，没有得到解决。墙上的总理不声，汉寿亭侯也不声，周仓虽然平素莽憨著名，这时节对他却完全没有帮助。仿佛诸事已定，无可挽回。

“但不听说要换什么人，你不要神经过。”

“远了，我想去北平，因为余叔岩杨小楼还在那里唱戏。

他的日过得并不与其余下级办事人两样，说起来也就并不可以引起他人注意和自己注意的理由。不过今天实在不同了一，他自己不能不注意到自己这些情形来了。

“你到什么地方去？”

好几年没听戏了，听它几年戏去。“

“昨天有人把我叫到稽查去，问了好半天。”

“不忙。不一定！”

一切真好象无可挽救，才作退一步想。他边还积得有六十五块大洋钱，是每月三块两块那么积下的。因为这钱，他隐约在自己将来生活上看了一光明。他可以拿这个钱到北平去。他想，那里是旧都，不比这势利地方…他还想，那里或者党也如地方一样，旧的好总还保留了一些。到了那里，找得一个两个熟人，同去区报到，或者可以希望得到一比这里反而较有希望的工作。这时既不以为自己的希望是愚蠢的希望，就对于停职的事稍稍宽了心。

回到了家里，他没有事作，等候包饭送饭来，就把一册《古诗逊取来读一读。左太冲《咏史》，阮步兵《述怀》，信手翻去，信诵，希望从古人诗句中得到一安，忘记脑中的公文程式。正咿咿哦哦读时，那赤膊赤脚肮脏到极的小，从楼梯现，站在他房外轻轻的叩着门喊“先生，先生，饭来了！”正读着《前》诗的他，仍然用读诗的声音说“小孩，饭拿来！”肮脏小推门到再不能容第三个来人的小亭间，连汤带把两个仿佛从十里外拿来的冰冷的下饭菜，放在预先铺了一张《申报》纸的方桌上去，病猫似的走了。他就开始吃饭。饭一吃过，收了碗放到门外楼梯边，这时候，二房东已经把电灯总开关开放。

他开了灯，在灯下便一面用那还是两年前到汉六钱买来的烟斗，着乌丝杂拌烟，一面幻想起什么时候换一个好烟斗一类事情。

一个办公室中同事全来到了，只有科长还不来。

岁月了。在这样情形下的他，平庸无能，显着旧时代衙门中公务人员的格，无事时但把值不到十块钱的烟斗作为一幸福的企求；稍有风声，又为事业动摇到一不遑宁的惶恐，也是很自然的了。

周同志不懂这句话的意义，答非所问。他说他不曾作错什么事，不会过稽查去。

“我不是告假。”

笑过后又复茫然如有所失，因为他仿佛已经被停了职，今天是到这里来的最后一天了。他忽然向那同事说：“我要走了。”

“还不批准么？”

“你听说我们这里什么风声没有？我好象听说改组…”“这事情可不明白。你呢？”

…总理很光荣的死了，而且很闹的埋了，没有死的为了××而活，为了××而…这样胡胡涂涂的想下去，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