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完全是些书生空话。这样说着,一面象是安慰了王同事,一面自己胸中也就廓然一清了。
一会儿,科长来了。把帽脱了。大衣脱了。口含着淡黄色总统牌雪茄烟,大踏步到桌边去,翻动桌上文稿,开始办公。年纪还轻的科长,完全如旧官僚习气,大声喝着应答稍迟的工丁,把一叠拟稿妥贴、应当送过老总处画行的公文推到工友手上去。两手环抱公文的公丁,弯着腰一句话不说,从房中出去了。(这公丁,今天比平时不同,留到王同志脑中的是一个灰色憔悴的影子。)他还得等候那公丁返身时才有公文可抄,就在这空暇中生出平常所没有的对科长的反感。好象正面侧面全看过了,这科长都不应当这样把旧时代官僚资本家的脾气拿来对待厂中的工友。况且还据说是从外国受着好教育回来,平时还常常以左倾自居,有这样子脾气就尤其不合理。
可是这科长的行为,并不是今天才如此,唯独在今天,才为他注意到罢了。他虽然极不平的把那被科长凌辱了的工友用同情的眼光送出去,仍然得小心听着那科长呼唤。他猜想科长今天必定有什么话对他说,而所说到的又必与自己职务相关;就略显矜持的坐在自己位置上,且准备着问题一发生时,如何就可以在一句反质言语中,做到仿佛一击使这科长感到难堪的办法。
这些无语的愤怒,这些愚而不智的计划,在科长那一面说来,当然是意外,决没料想到。
同事之一被科长“周同志,周同志”的喊过去,把科长请客单一叠拿上手,退回原处后,咯咯咯咯的磨着墨,砚石就在桌上发着单调的极端无聊的声音。事情不要他作,其中好象就有一种特别原因,他把这原因仍然放到自己要停职那一件事上去。他明白科长是××××而他却是××。科长口上喊他“同志”就象出于十分勉强。
过了许久,送文件的公丁还不曾回来,与往日情形似乎稍稍不同。
科长扬扬长长走过三楼副理事长室去了。
他听科长皮鞋声音已上了楼梯,就叫唤坐在前面的同事:“周同志,又是请客帖子?”
“王同志,哈,这一叠!”说时这办事人举起那未曾写过的请客帖,眉毛略皱,表示接受这份意外差事近于小小冤屈。
“请他些什么人?”
“谁知道,让我念念罢。”这人就把请客柬一纸总单念着:“王处长仙舟,周团长篷甫,宋委员次珊…好热闹,下星期四,七点半,这一场热闹恐怕要两个月薪水罢。”
他听同事数着客单上的名字,且望到这同志兼同事脸上的颜色,不知如何一来却对这人也生出种极大反感。便显得略略生气的说:“周同志,这事你可做可不做,为什么不拒绝?”
周同志笑着,好象不明白他说拒绝的理由。他对那同志脸上望了一会,再低头自己把砚腹注了多量的水,露着肘,咯咯咯咯磨起墨来了。他用力磨墨,不许自己想别的事。一会儿,科长回来了,公丁也回来了。还依然用力把墨磨着。
科长象是刚从副理事长处来,对他有一种不利处置,故意作成和气异常的样子,把公文亲自送到他桌边来。若在往日,这种事他将引为一种荣宠,今天却不以为意。
科长说:“王同志,你今天有什么事情在心上,好象不大高兴?”
他斜眼看了科长一眼,表示不需要这种无用安慰。
科长不以为意,又象是故意取笑他“王同志,我听理事长说,你要调到稽查股。这是升级,你不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