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主持人被捕,且随即被枪决了,罢工事自然就完全失败,告一结束。在枪决六个人中,大阮以为小阮必在场无疑。正想写信把小阮事告知那堂兄,却接堂兄来信,说有人在广州亲眼见小阮业已在事变中牺牲。既有了这种消息,大阮落得省事,就不再把小阮逃过北京等等情形告给堂兄。
对于小阮的失败,大阮的感想是“早已料定”小阮有热情而无常识,富于热情,所以凡事有勇气去做,但缺少常识,做的事当然终归失败。事不过三次,在武汉侥幸逃脱,在广州又侥幸逃脱,到了第三次可就终难免命运注定那一幕悲剧。
虽然也觉得很悲伤,但事前似乎很对他尽了忠告,无如不肯接受这种忠告,所以只有付之一叹。费踌躇的倒是小阮名分下这一笔钱,到底是留在手边好,还是寄过上海好?末了另有打算,决定不寄了。
过了一年,小阮尚无消息。在所有亲人中都以为小阮早死了。大阮依然保留那笔钱在手边。因为这笔钱保留在大阮手中,倒另外完成了一件大事,出版了一个小刊物。
大阮的性情,习惯,以至于趣味,到决定要成家时,似乎不可免会从女伶和娼妓中挑选一个对手。但他并不完全是个傻子,他明白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想起了此后的家业。几年荒唐稍稍增加了他一点世故,他已慢慢的有种觉醒,不肯作“报应”了。更有影响的或者还是他已在学校里被称为作家,新的环境有迫他放弃用《疑雨集》体写艳情诗,转而来用新名词写新诗的趋势。恰好这一年学校有意多收了三十个女学生,大阮写诗的灵感自然而然多起来。结果他成了诗人,并且成了学校中一个最会装饰的女学生的情人。到女的一方面知道大阮是合肥大地主的独生子,大阮也问明白了女的父亲是南京新政府一个三等要人,订婚事很容易就决定了。
订过婚,大阮生活全变了。虽不做官,已有了些官样子。
虽不是国民党员,但对国民党同情可越来越多了。
大阮毕了业,凭地主,作家,小要人的乘龙佳婿三种资格,受欢迎回到母校去作训育主任。到学校见一切都好象变了样子,老校长仿佛更老了一点,讲堂家具仿佛更旧了一点,教书的同事大多数是昔时的老同学。大家谈起几年来的人事变迁,都不免感慨系之。训育主任早死了,张小胖到×国做领事去了,一个音乐教员作和尚去了,这个那个都不同了。世界还在变!
大阮心想,一定还有什么不变的东西。恰恰如早已死去那个前训育主任,他记起了那打更的刘老四。到校舍背那排小房子去找寻这个人,原来当真还是老办法,正在墙边砌砖头,预备焖狗肉下酒!老更夫见大阮时,竟毫不表示惊讶,只淡淡漠漠似的说:“大先生,你也回来了吗?你教书还是做主任?”
大阮说“老刘,这里什么都变了,只有你还不变。”
打更的却笑着说:“先生,都得变,都得变。世界不同,狗肉也不容易烂了,不是它不烂,是我牙齿坏了。”
大阮觉得打更的倒有点近于许多旧读书人找寻的“道”新读书人常说的“哲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