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笑话口气发表意见,以为家中有个小孩子,麻烦些同时也一定可以热闹些。两夫妇不待老母亲把话说完,同声齐嚷起来:娘,你真是无办法。怎不看看我们那本书?两夫妇皆把丈母娘当成老顽固,看来很可怜。以为不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除了想儿女为她养孩子含饴弄孙以外,真再也没有什么高尚理想可言!
“再过一阵,女的害了病,害了一种因贫血而起的某种玻×先生陪她到医生处去诊玻医生原认识两人,在病状报告单上称女的为×太太,两夫妇皆不高兴,勒令医生另换一纸片,改为囗小姐。医生一看病人,已知道了病因所在,是在一对理想主义者,为了那点违反人性的理想把身体弄糟了。要它好,简便得很,发展兽性自然会好!医生有作医生的义务,就老老实实把意见告给×先生。×先生听完,一句话不说,拉了女的就走。女的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先生说,这家伙简直是一个流氓,一个疯子,那里配作医生。后来且同别人说,这医生太不正经,一定靠卖春药替人堕胎讨生活。我要上衙门去告他。公家应当用法律取缔这种坏蛋,不许他公然在社会上存在,方是道理。
“于是女人改医生服中药,贝母当归煎剂吃了无数,延缠半年,终于死去了。×先生在女的坟头立了一个纪念碑,石上刻字:我们的恋爱,是神圣纯洁的恋爱!当时的社会是不大吝惜同情的,自然承认了这件事。凡朋友们不同意这件事的,×先生就觉得这朋友很卑鄙污浊,不了解人间恋爱可以作到如何神圣纯洁与美丽,永远不再同那个朋友往来。
“今天我却接到这个喜帖,才知道原来×先生八月里在上海又要同上海交际花结婚了,有意思。潮流不同了,现在一定不再坚持那个了。”
达士先生听完了这个故事,微笑着问教授丙:“丙先生,我问您,您的恋爱观怎么样?”
教授丙把那个红喜帖摺叠成一个老猪头。
“我没有恋爱观。我是个老人了,这些事应当是儿女们的玩意儿了。”
达士先生房中墙壁上挂了个希腊爱神照片,教授丙负手看了又看,好象想从那大理石雕像上凹下处凸出处寻觅些什么,发现些什么。到把目光离开相片时,忽然发问:“达士先生,您班上有个×××,是不是?”
“真有这样一个人。您怎么认识她?这个女孩子真是班上顶美…”“她是我的内侄女。”
“哦,您们是亲戚!”
“这孩子还聪敏,书读得不坏,”说着,教授丙把视线再度移到墙头那个照片上去,心不在焉的问道:“达士先生,这照片是从希腊人的雕刻照下的吗?”这种询问似乎不必回答,达士先生很明白。
达士先生心想“丙先生倒有眼睛,认识美。”不由得不来一个会心微笑。
两人于是同时皆有一个苗条圆熟的女孩子影子,在印象中晃着。
教授丁邀约达士先生到海边去坐船。乳白色的小游艇,支持了白色三角形小帆,顺着微风,向作宝石蓝颜色镜平放光的海面滑去。天气明朗而温柔。海狼轻轻的拍着船头和船舷,船身略侧,向前滑去时轻盈得如同一只掠水的小燕儿。海天尽头有一点淡紫色烟子。天空正有白鸟三五,从容向远海飞去。这点光景恰恰象达士先生另外一个记载里的情形。便是那只船,也如当前的这只船。有一点儿稍稍不同,就是坐在达士先生对面的一个人,不是医生,却换了一个哲学教授叮两人把船绕着小青岛去。讨论着当年若墨医生与达士先生尚未讨论结果的那个问题,——女人,一个永远不能结束定论的议题!
教授丁说:
“大概每个人皆应当有一种辖治,才能象一个人。不管受神的,受鬼的,受法律的,受医生的,受金钱的,受名誉的,受牙痛的,受脚气的,必需有一点从外而来或由内而发的限制,人才能够象一个人,一个不受任何拘束的人,表面看来极其自由,其实他做什么也不成功。因为他不是个人。他无拘束,同时也就不会有多少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