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所说的，就是他上了前线的情形。

军队两方还无接的事，队伍以连为单位分驻各，三十三连被分驻在一小山边。他同平时一样，挑、洗菜、煮饭，每样事都是他作，凡是气力事他总有份。事情作过后，司务长兴豪时，在那过于目了的大个儿格上面，加以地的嘲，把他喊作“枪靶”他就只着一个火伕照例在上司面前的微笑，低声发问：“连长，什么时候动手？”为什么动手他却不问。因为上司早已说过许多次，自然是“打倒军阀”才有战事，不必问也知。其实他的上司的上司，也就是一个军阀。这个人，有些地方他已不全呆了。

打仗并不是可怕的事情。民国以来在中国当兵，不拘如何胆小，都不免在一年中有到前线去的机会。这火伕，有了十多年内战的经验，这十多年来，是中国官的在这新世纪别无所为、只成天互相战争的时代。新时代的纪录，是一些愚人的血，升一些聪明人的官。他看到的事情太多，死人算不了什么大事。若他有机会知“君远庖厨”一类话，他将成天嘲笑读“曰”的人说的“怜悯”是怎么一回事了。汗、挨饿，以至于血、腐烂，这生活，在军队以外的“曰”说同情吗？他不为同情，不为国家迁都或政府的统一——他和许多人差不多一样，只为“冲上前去就可以发三个月的津贴”这呆，他当真随了好些样很聪明的官冲上前去了。

他不愿意惊动了这人，又似乎不能不同这人说一句话，就咳嗽，递了一个知会。他的咳嗽是无人不知的，自然守哨的人即刻就明白是会明了。到这时，遇守哨人是个玩笑的呢，就必定故意的说“号！”他在无论何时是不至于把本晚上号忘去的。但他答应的却是“火伕会明”军队中号不同是自然的事，然而这个人的号却永远是“火伕会明”四个字。

因为打倒军阀，打倒反革命，三十三连被调到湖北黄州前线。

被人谥作“呆”那一面宝藏的军旗，和那无无的理想，都有一分责任了。他似乎也明白，到近来，因此旗事情从不和人提起。他那伟大的想望，除供自己玩味以外，也不和另外人及了。

把号问过，无妨了，就走近哨兵边。他总显着很小心的神气问：“大爷，小哥，怎么样，没有事情么？”“没有。”答应着这样话的哨兵，走动了。“我好象听见枪声。”“会明你在梦。”“我醒了很久。”“说鬼话。”问答应当小住了，这个人于是又张耳凝神听听远。然而稍过一会，总仍然又要说“听，听，兄弟，好象有不同，你不注意到么？”假

驻到前线三天，一切却无动静。这事情仿佛和自己太有关系了，他成天总想念到这件事。白天累了，草堆里一倒就睡死，可是忽然在半夜醒来时，他的耳朵就象为枪声引起了注意才醒的。他到这时节已不能再睡了。他就想，或者这时候前哨已有命令到了？或者有夜袭的事发生了？或者有些地方已动了手，用刀互相砍，用枪刺互相——？他打了一个冷战，爬起来，悄悄的走去望了一望帐篷外的天气，同时望到守哨的兵士鹄立在前面，或者是肩上扛了枪来回的走。

什么这件事比升官发财有意义，他也说不分明。他还不忘记都督尚说过“把你的军旗到堡上去”那一句话。军旗在他上是有一面的，他所以好好保留下来，就是相信有一天用得着这东西。到了那一日，他是预备照都督所说的办法去的。他喜他的上司，崇拜他，不是由于威风，只是由于简朴，象一个人不象一个官。袁世凯要皇帝，就是这个人，告百姓说“中华民国再不应当有皇帝坐金銮宝殿欺压人”大家就把老袁推翻了。

到前线后他的职务还是火伕。他预备在职分上仍然参预这场闹事情。他老早就编好了草鞋三双。还有绳、铁饭碗、成束的草烟，都预备得完完全全。他另外还添制了一个火镰，钢火很好，是用了大价钱向一个卖柴人匀来的。他算定这闹快来了。望到那些运输辎重的车辆，很沉重的从边过去时，车辆的埋在泥沙里，他就呐喊，笑那拉车的无用。他在开向前方的路上，肩上的重量有时不下一百二十斤，但是他还一路唱歌。一歇息，就大咙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