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任性,也非他们的意外、思索、疯狂。它没有诗:它只是对历史的变幻的精神作了非常乏味的调整。所以他们甚至对此没有察觉;总而言之,他们总是老样子:总是在实际当中,总是想着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应该想的事情;他们之改变,不是为了更接近他们自我的某种本质,而是为了与别人混同在一起;改变使他们保持不变。
我可以换一种方式表达:他们根据一个看不见的法庭来改变他们的思想,这个法庭自己也在改变思想;那些人的改变因而只是对于法庭明天要宣布什么是真理来下一次赌注。我想到我在捷克斯洛伐克的青年时代,走出了早期的对共产主义的狂喜之后,我们每向着反对官方的教义迈出一小步都感到是一次勇敢的行动。我们抗议对宗教信仰者的迫害,捍卫被禁止的现代艺术,反对宣传的愚蠢,批评我们对俄罗斯的依赖,等等。这样做,我们便冒了些风险,没什么大了不起,但毕竟是点什么而且这个(小小的)危险给了我们一种让人高兴的道德上的满足。有一天我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如果这些反抗不是听自于内心的自由和勇气,而是出于有意讨好另外一个在暗中已经在准备的审判法庭?窗口
我们不可能比卡夫卡在他的《审判》中走得更远;他创造了极为无诗意世界的极为诗意的形象。所谓"极为无诗意的世界",我是指对于个人的自由、个人的特性毫无位置的世界,人在其中只是外-人类力量——官僚主义、技术、历史——的一个工具。所谓"极为诗意的形象",我是指:卡夫卡并没有改变这个世界的本质和它的非诗意特点,但却以他的巨大的诗人的奇想,改造和重新塑造了这个世界。
K完全被强加给他的审判的境况所吞没;没有任何一点时间去想任何别的事。但是,即使在这种没有出路的情况下也还有一些窗口,它们突然地,只是在很短的时刻里,自己敞开了。他不能从这些窗口逃走;它们半开着,马上又关上;但是他至少在一个闪电式的空间里,看见了在外面的世界的诗,它不顾一切地存在着,好像一个永远在那里的可能性,并给他的走投无路者的生活带来一束银色的反光。
这些短暂的开放,比如说,是K的目光:他到了第一次人们召他出庭的小镇的街上。前一刻,他还为了准时到达而奔跑。现在他停了下来,他站在街上,有几秒钟忘记了审判,他看着他的周围:"差不多每个窗口都有人,穿着衬衫的男人胳膊支在窗台上,抽着烟,或抱着小孩倚在窗边,小心而温柔。别的窗户口放着一撂撂床单、被单和鸭绒被,顶上有时闪过一个女人蓬乱的头。"然后他走进院子。"离他不远处,一个男人坐在一只小箱子上,赤着脚,在读报纸;两个小男孩在一辆手拉车的两端荡悠着;在一个水泵前,一个身穿紧身睡衣的娇弱的少女站在那里瞧着K,她水罐里的水满了上来。"
这些句子让我想到福楼拜的描写:简洁,全部的视觉,细节的意义,其中没有一点儿是陈词滥调。这种描写的力量使人感到K是多么渴望真实,他是多么贪婪地饮着世界,而就在刚才一刻,这世界还由于对审判的担忧而变得黯淡。可惜,歇息是短暂的,接下来一刻,K来不及用眼睛去看穿紧身睡衣的少女的那个水罐里盛满了水:审判的急流重新卷走了他。
小说的几个色情场面也如同瞬时间敞开的窗户,极短的瞬间:K所遇到的女人只是些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和对他的审判有关:比如说,布尔斯特纳(BUBRSTNER)小姐,他的邻居,拘捕发生在她的房间里;K惊惶不安,给她讲述所发生的事,到最后,在门口,终于拥抱了她:"他拉住她,在她的嘴上吻了一下,然后吻她的脸,像一只饥渴的动物用舌头一下下去添它终于发现的水泉。"我强调了"饥渴"这个词,它对失去正常生活的人颇有意义,那人只能在瞬间里与她交流,通过一个窗口。
在第一次审讯时,K作了一番报告,但他马上被一个奇怪的事件所干扰:大厅里有看门人的女人,一个长得丑而干瘦的大学生竟把她推倒在地,在旁听期间和她做爱。这种不相干的种种事件令人难以相信的遇合(卡夫卡式的、怪诞和非真实美妙无比的诗!),这又是一个新的窗向着远离审判的景色,向着人们给K剥夺的快活的粗俗、快活而粗俗的自由而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