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的臀部别那么招摇,可她为什么不呢?人们出门与众人在一起时,非但不想让自己更加引人注目,怎么连起码的遮遮丑也不肯去做呢!
她打定主意,一旦丑恶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她就上花店买一枝勿忘我,只买一枝,那纤细的花茎上开一串小巧玲珑的蓝花。她将这样上街,把花举在自己面前,死死盯着它,让自己只看见这个美丽的蓝点,在这个她已不爱的世界上,这蓝点是她唯一愿意保留的东西。她将这样走遍巴黎的每条街道,她很快将化为人们熟知的一个形象,孩子们将尾随她身后,嘲笑她,朝她扔东西,整个巴黎将称她为手持勿忘我的疯女人…
她继续朝前走。她右耳灌满了音乐声狼,商店、发廊、餐馆中传出有节奏的打击乐器的鼓噪;她左耳在分辨马路上的声音:轿车的低声哼唧,公共汽车起动离站时的嘎嘎声响。突然,一辆摩托车尖厉的轰鸣声劈面而来。她不得不探寻这恼人噪音的来历:一个身穿牛仔裤的姑娘,乌黑的长发飘在脑后,她僵直地跨坐在一辆小摩托车上,像坐在打字机前,摩托车的消音器被卸去,发出刺耳的噪音。
阿格尼丝想起几小时前桑那浴室里的那个年轻女人。为了让大家认识她的自我,接受她的自我,她进门便宣布厌恶热水淋浴、厌恶谦虚。阿格尼丝确信,这位黑头发姑娘也出于同样的考虑而卸去了摩托车的消音器。发出噪音的不是机器,而是黑发姑娘的自我;为了让人听见,为了穿透他人的意识,她把废气排放的鼓噪与她灵魂相连。阿格尼丝目睹那咆哮灵魂的飘散头发,意识到自己恨不得看到这姑娘立刻死去。倘若此刻一辆汽车从她身上轧过,她倒在一汪血泊中,阿格尼丝既不会感到恐惧,也不会为她难过,她只会感到满意。
她突然为自己的仇恨心理感到惶恐,觉得世界位于某个交界点上,一步迈过,一切都将化为疯狂:人们或者手捧勿忘我走上大街,或者互相残杀。酒杯稍加一点就会溢出,也许只需一滴;也许多一辆车就大多了,多一个人,多一个分贝,也会这样。事情总有一个数量界线不得越过,可是没有人把关,甚至没有人意识到界线的存在。
她继续前行。人行道上越来越拥挤,谁也不给她让道,她只好走下道沿,紧贴着人行道边,躲着迎面来车往前走。她过去就习惯这么做,因为别人不肯让道。她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觉得很倒楣,总想克服:她想鼓起勇气,勇往直前,沿着既定的路线,让迎面来人给她让道,但她从来没有成功过。在日常这种无聊的较量中,她总是输家。有一次,一个大约七岁的孩子朝她迎面走来,阿格尼丝想不给让道,可是最后,为了不与孩子相撞,她仍旧不得不屈服就范。
她又想起一件往事:大约十岁时,有一次与父母去山间散步。他们沿着一条宽宽的林中小道往前走,突然跳出两个村里的男孩,他俩伸展双臂双腿站在路中央,其中一个斜拄着一根树棍,挡住他们的去路。“这是一条私人小路!留下买路钱!”他一边喊一边还用树棍轻轻碰了碰父亲的胸口。
这很可能只是一场孩子气的恶作剧,至多只需把孩子们推搡到一旁,要么,他们是想讨钱,父亲只需掏个硬币也就能打发。然而父亲闪到一旁,另捡一条小道继续往前走。当然这也没什么,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毫无目的地散步,走哪条道都无所谓,可是母亲却对父亲大为光火,她忍不住抱怨说:“连对两个十二岁的毛孩子也认输服软!”阿格尼丝也为父亲的表现感到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