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自己沉重的身体从椅子上起来,走到放威士忌和贝里埃及酒杯的台子前面。
“那儿有别的白人吗?”
“没有,我是唯一的一个。”
“你怎么能呆得了两年之久呢?”伊莎贝儿叫。
“那就象一转眼似的。我过去的有些日子过得好象比这两年的时间长得多呢。”
“这两年你干些什么?”
“读书。散步,散很长的步。坐一条船在环礁湖上游。冥思。冥思非常之吃力;两三个小时之后,你就象赶了五百英里路的马车一样精疲力尽,以后只想休息,什么事都不想干。”
伊莎贝儿眉头微微皱一下。她弄得迷惑了,敢说她有一点儿害怕。可能她开始感觉到这个几小时前走进屋子里来的拉里,虽则外表上没有变,而且和以前一样开朗和亲热,但是,和她过去认识的那个拉里,那个非常坦率、平易、和蔼,执拗不听她的话但是讨人喜欢的拉里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她曾经失掉他,现在重新见面,她认为他还是旧日的拉里,不管经过世情变化,他仍旧是她的;现在呢,她好象在把一道日光抓在手里,而日光却从她握紧的手指间漏掉了;这使她感到有点迷惑不解。那天晚上,我总是在看她,这在我是一件赏心乐事;我看出她的眼光落到拉里那修剪得很整齐的头上,两只小耳朵贴着脑壳时,眼中有股喜悦的神情,而当她注意到他深陷的庭穴和瘦削的双颊时,眼睛的神情又是怎样变化的。她望望他的一双又长又瘦的手,尽管看上去憔悴,仍旧强壮有力。后来她的眼睛又盯着他那富于表情的嘴看,嘴形长得很好,丰满但没有肉感;盯着他开阔的额头和端正的鼻子看。
他的那一套新衣服穿在身上不象艾略特那样风度翩翩,可是,自如落堂,就好象穿了有一年,而且天天穿,日日穿似的。他好象引起了伊莎贝儿的一种母性本能,而这种本能是我在伊莎贝儿和她的女儿中间不曾见到的。她是个有经验的女人;而他看上去还只是个男孩子;我从她的神情仿佛察觉到一种母性的骄傲,因为自己的成年孩子能够侃侃而谈,而且别人也都在听,觉得他的话有道理。我不相信拉里那些话的涵义能打中她的心坎。
可是,我的话还没有问完。
“你的瑜伽师是什么样子?”
“你指外表,是不是?怎么说呢,他个子不高,人不瘦,也不胖,暗棕色皮肤,胡须剃得光光,白发剪得很整齐。身上除掉一件围腰布外,什么也不穿,然而能够使人看上去和布罗克司兄弟公司广告上的男人一样穿着整齐。”
“那么,他有什么地方使你特别看中的呢?”
拉里凝神看着我整整有一分钟方才回答。他陷在深窝里的那双眼睛象在企图钻进我的灵魂深处。
“圣徒气息。”
他的回答使我微微感到不安。在这间陈设着精美家具、墙上挂着名画的房间里,这句话就象浴缸漫出的水从天花板上漏下来,卜笃的一声。
“我们全都读到过圣徒。圣佛兰西斯啊,十字架的圣约翰啊,但是,这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在今天碰见一个活的圣徒。从我第一次看见他,我就毫不怀疑他是个圣徒。这是个了不起的经验。”
“你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宁静,”他随口回答,淡淡地一笑。然后突然站了起来说“我得走了。”
“唉,等等,拉里,”伊莎贝儿叫。“时间还早呢。”
“晚安,”他说,一面仍旧笑着,毫不理会她的央求。他吻了一下她的秀颊。”
我一两天内再来看你们。”
“你住在哪里?我来看你。”
“哦,别找这些麻烦了。你知道在巴黎打一个电话多么困难,而且我们的电话常常出毛病。”
我看见拉里这样不落痕迹地拒绝把住址告诉人,肚子里好笑。这是他的一个怪癖,总是瞒住自己的住址。我建议后天晚上请他们全体在波隆花园吃饭。在这样令人心醉的春天,露天坐在树下面吃饭,确是快意之至,而且格雷可以用他的小轿车开我们去。我同拉里一同离开,本来很愿意跟他走一段路,可是,一走到街上,他就和我拉拉手,大踏步走了。我坐上出租汽车。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