块山石隙缝中,然后乘着月色漫山遍野地奔跑着,呼号着,寻找着。
它的家族失去了踪迹。
当它怀着失望,拖着疲惫走回藏鹿的地方时,被惊吓得狼毛直奓。藏鹿的地方有两只虎!
风很大,它处于虎的上风,没嗅到虎的气味。
虎嗅到了它的气味。雄虎昂起头来,冲它低沉地吼了一声。这警告使整个山林瑟瑟发抖。
三老虎并不饿,而且正对石隙缝中的鹿感兴趣,所以并不认真来追捕狼。
对于庞大的老虎,巨石间的缝太窄了,而虎爪又恰恰够不到石缝深处的鹿。两只老虎徒然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抓挠的动作,发怒,吼叫,后来终于气馁,悻悻地到了巨石的上面。
虎吃饱了,反而打不起精神,它们要到巨石上去休息。
独狼并不甘心就这样轻易地放弃它的猎物。那是它辛辛苦苦捕获,又长途跋涉叼来的。它仗着对这一带地形的熟悉,绕到老虎的下风头。所有嗅觉灵敏的动物都知道利用风向。
这儿恰好有一片荆棘,老虎是无法进入这荆棘丛的。
独狼潜伏在荆棘丛中,嗅觉告诉它鹿还在石缝隙间。甚至还告诉它鹿尚完整无缺。它先以为是只剩下一点残骨了。它兴奋起来,决定在老虎的屁股下夺回死鹿,它是一条胆大包天的独狼。
它利用了风,风也暗害了它——一群狼在它的下风头,正向它逼近,而它一无所觉。
在这个狭窄的山谷底看月亮,月亮格外地大,毛晕晕地不圆。月亮在云边飞,可它没有一点点气味。在狼看来,能动而没有气味是不可思议的。狼害怕太阳,对月亮却有一种亲情——不,是一种对亲情的惶惑的乞求。
月光下,两只老虎已经平静下来。它们饱餐过,在山溪洗濯过,然后才干干净净地到了这个山谷。这会儿,它们已经忘记了关于鹿的烦恼。老虎爱清洁,喜欢在光洁的巨石上歇息。在这儿可以看月亮,没有鸟屎和败叶落到它们身上。
这巨石显然是很久很久以前从山崖上滚落下来的,落地时裂为两半,像两扇门似地堵住了这个既窄又深的山谷。那死鹿就在这“门”缝间。
独狼看见过“门”。有一次它误闯进一个山村,遇上了一个高大的人。人慌忙地退进屋去,关上了两扇门。其实它不会贸然袭击(尤其是有了准备的人),这比叼一口猪或者一头羊要危险得多。它知道人的厉害,只有人不怕它。
风更有劲了,很好。虎在打呼噜,很好。
它站起来,提起后腿撒了一点尿——像是漏出来的一滴滴水,然后出了荆棘丛。
它警惕地四下张望,转动耳朵,用力扩张着鼻翼。树叶和草茎在风中发抖,不远的树上有松鼠窝的气息……鹿的气息水似地流过来。那是一头小公鹿,头上的茸角嫩如竹笋。
它把身体的各个部位都调作富有弹性的弧状。这样就能把活动的声息减少到最小。它迈步了,只踩石块,不踩草叶。这地方它熟悉,它记着这段路上不会摇动的石块,它记着踩到每一块石块上脚掌的感觉。是猎人培养了狼。
它影子似地闪进了石缝,一口就准确地叼住了小鹿的一条前腿;一昂首把小鹿提空,然后又影子似地退出了石缝,影子似地回到了那片荆棘丛。它打算就在这儿,离开老虎几丈远的地方把鹿吃掉。几天没有进食,它实在饿极了。
就在这时,它发觉它被一个陌生的狼群包围了。它侵犯了它们的领地,它们会毫不留情地把它撕个粉碎。它家族的领地业已易主。
狼群包围了它,却阒无声息,显然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强大部落。它绝不是它们的对手,只须头狼一个动作,它和它的鹿一瞬间就会被撕成碎片填进几十副辘辘的饥肠。逃是不可能的,山谷两旁是无法攀援的峭壁,前有二虎堵道,后有群狼逼近。
它不顾一切地撕下一块鹿肉。临死之前它还想再尝一尝血肉。
巨石之上传来一声低沉的虎啸。它感觉到群狼的悚然一惊。包围圈在巨石那一方断了一环。它忽然想到了另一个死法。
它弹射似地窜出荆棘丛,径向巨石飞奔。
它宁愿死于它敬佩的老虎之口,而耻于死在同类仇敌的牙口。它就是这么一条傲岸的独狼,连死也要选择优劣。
独狼回顾黑压压的同类,心中忽地升起一种蔑意。它收了收腹,深深吸一口山林的气息,一纵身登上了巨石。
两只年轻的虎一卧一站,逆着月光,颀长的身体上披着一层层淡淡的晕。站着的是雄虎,华贵雍容的皮毛上涌动着深色的横纹。它举起一只前爪,想搔一下痒痒。
这时,它看见了独狼,有一点惊诧的样子,把它举起的前足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卧着的雌虎侧首看了一眼狼,也感到了一点意外。雄虎的眼光笼罩着独狼。这眼光是威严的,透心透腑的,却又是平静的、漠然的。
赴死的独狼是怀着必死的、超然的念头的,虎的平静却使它的心脏狂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