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工带来。
“你掘坟墓干什么?”他直截了当地问监工。“没有人死了呀。”
“我没掘过坟,”那人说。
“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今天下午,有两个苦力在掘一座坟。”
两个中国人面面相觑。接着男仆说,他们两人刚才一起到墓地上去过,那边没有新的墓穴。
大班好容易控制住自己没有说出下面的话来:
“哼,别见鬼,我可亲眼瞧见的哩!”这些话几乎已溜到他的舌尖。
可是他毕竟没有说出口来。他把这些话硬压下去,脸也胀得通红。两个中国人呆瞪瞪地瞅着他,有一瞬间他连气也透不过来。
“好吧,给我滚!”他气喘吁吁地说。
但一当他们离开,他又咆哮着叫那个男仆回来,气急败坏地叫他拿些威士忌来。他用手帕擦擦汗涔涔的脸。当他把酒杯举到唇边时,他的手直哆嗦。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可他真的见到了那个坟墓。嗯,他甚至还听到苦力一锹一锹地铲泥土时那种重浊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他感到心头在怦怦地跳。他简直不知所措,但尽力抖擞精神。一切真是莫名其妙。要是真的没有坟墓,那准是一个幻象了。现在他最好的办法就是上俱乐部,假如遇上大夫,他就可以请他诊察一下。
俱乐部里,每个人看上去和以前一模一样。他不知为什么倒希望他们能和平时不一样。这是一种安慰。
这些人多年来在一起,过着刻板而有条不紊的生活,他们已养成一些小小的癖性,例如其中一个人在他玩桥牌时经常哼小调,还有一个则硬要用麦秆儿喝啤酒。这一类怪脾气本来常常叫大班恼火,现在却赋予他某种安全感。他需要它,因为他老是摆脱不掉他所见到的奇怪景象。他桥牌打得很糟,他的搭档爱挑眼儿,大班发起脾气来了。
他突然感到在俱乐部里再也耽不下去了。出去时,他看到大夫正在阅览室看《泰晤士报》,但他没有勇气和他搭腔。他想亲自看一下那座坟墓是否真在那边,于是坐上自己的轿子,叫轿夫抬他到墓地里去。你总不会接连两次见到幻象,对吗?此外,他还准备叫监工一起去看,如果没有坟,他就看不到什么;要是坟墓真的存在,那么他要狠狠地把那个监工揍一顿。
可是哪儿都找不到监工。他出去了,随身把钥匙也带走了。大班眼见进不得墓园,突然感到精疲力竭。他回到轿子里,叫轿夫抬他回家。晚餐前,他得躺上半小时。他一点儿都没有力气。
晚餐时,他要了一杯香槟酒,喝了后觉得舒服些。后来又叫男仆把最好的白兰地送来。他喝了两杯后,身子又好起来。让幻象见鬼去吧!他走到弹子房,打了几发难打的弹子。他的瞄准力多好,身体出不了什么岔子!他上床后,一下子就沉沉入睡了。
但他突然苏醒过来,梦见那个挖空了的墓穴和苦力们从容不迫地掘墓的情景。他确信自己见到他们。这时他听到更夫巡夜时“橐——橐”的打更声。这声音在夜阑人静时听来十分刺耳,使他毛骨悚然。一阵恐怖向他袭来。他对中国城市迂回曲折大大小小的街道感到一阵寒栗。
有一些气味向他鼻孔袭来,他不胜厌恶。对中国人,他也深恶痛绝。他们似乎威胁性地向他进逼。他恨这个国家。中国!他来这儿干什么呢?此刻他惊恐万状。他非离开不可。他再待上一年、再待上一个月也受不了。他又何必把上海放在心上呢?
“唉,上帝!”他嚷道“要是我能平平安安地回英国,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