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过去的种种记忆。他又回到了二十五年前。那时节,他初次来到这个岛上,阿皮亚和阿皮亚那种花天酒地、呼么喝六的生活都教他生厌了,他是个病人,不再怀有在事业上飞黄腾达的非分之想。他坚决把成名成家的一切希望都置之脑后,能够过几个月保重身体的生活就心满意足了。他寄居在一个混血儿商人那里,这人在几英里外海边村子旁开了一爿铺子。
有一天,他信步沿着椰子树丛中的草径走去,忽然看到萨丽住的那间小屋。这个地方的美真使他乐极而悲从中来,接着,他又看到了萨丽。她是他生平所曾见到的最可爱的丽人,她那双极其动人的深色眼睛里的悲伤神色格外打动了他。南海土著是容貌俊俏的种族,在他们中间,美人并不是稀罕的,但是,那是一种形体美好的动物的美,那是空虚的美。而这双神秘的深黑色眼睛,却使人感到一个正在探索的心灵的无边的痛苦。那个商人把这番故事说给他听,他听了十分感动。
“你认为他还会回来吗?”尼尔森问道。
“没有的事儿。唔,要过几年之后,那艘船才会给他算清工资,那时候,他早就把她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我敢说,他醒来,发觉自己被拐的那会儿,一定是气得发狂,要找个什么人打一架。不过,他还是得苦笑一下忍受下去,我想,用不了一个月时间,他就会认为,他能够离开那个海岛,倒是他生平所碰到的最好的事情了。”
尼尔森始终忘不了这个故事。也许因为他生病,身体虚弱,他总是要想到红毛那个健美的身体。他自己生得很丑,其貌不扬,他特别欣赏别人的美。他从来没有热爱过别人,更没有被别人热恋过。那两个年轻人的双方共同吸引,给予他一种特殊的喜悦。这种爱情具有那种无法表达的绝对的美。他又跑到河边那间小屋那里去。他有语言的天赋,又有奋发的决心,惯于埋头苦干,他已经花了很多时间来学本地话。他的老脾气改不了,他正在为一篇论萨摩亚语言的文章搜集材料。同萨丽住在一起的那个老太婆请他到小屋里去坐坐。她请他喝卡瓦酒,抽烟。有人可以聊天,她很高兴。老太婆说话的时候,他就盯着萨丽看。她使他想起了那不勒斯博物馆里的普赛克。她的面貌有着同样清晰的线条,尽管她已生过孩子,她还是有处女的容颜。
他见过她两三次后,才使她开口说话,而她说话只是为了问他是否在阿皮亚见到过一个叫做红毛的人。红毛已经失踪两年了,但显然她还一直在想着他。
尼森不久便发觉自己爱上她了。现在只是凭着主观意志上的努力克制,才使他没有天天到小河那边去,他不跟萨丽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是在始终想到她。起初,他把自己看成是一个垂死的人,只求能看看她,偶尔能听她说说话,他这种爱给他带来一种美妙的幸福感。他为这种爱的纯洁而欣喜若狂。他对她别无所求,只求有机会围着这个可爱人儿编织一只有种种美好幻想的网。可是,野外的空气,稳定的气温,充分的休息,简单的饭食,开始对他的身体起了意想不到的作用。他夜间的体温已不再升到那么惊人的高度,他不大咳嗽了,体重开始有所增加;六个月过去了,他也没有咯过一次血;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有可能活下去了。他仔细研究了自己的病状,开始产生了希望,觉得只要极其小心注意,他就能够阻止病情发展。这使他兴奋得再次对未来有所期望了。他订了一些计划。要再过任何积极有为的生活显然是完全办不到了,但是,他可以在这个岛上生活,他那点不多的收入,在别的地方不够用,却完全可以维持他在这里的生活。他可以种椰子树;这可以使他有事做;他可以请人把他的书籍和钢琴运来;可是他的机敏的头脑知道,所有这一切都不过是要掩饰那个使他着了迷的愿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