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更确实的，是我知如果法斯宾德长得很好看，他的电影大概就只能在影展得得奖了。他的残忍、自恋、渴望，都会变得太简单、乏味，上不了艺术的台面。

当然当然，我还是有别项可吃惊的——他在卖的时候，把丝袜在的档里唬人，这真让我吃惊，我吃惊他这么不德国的幽默——用丝袜！？起码，用条没别的手帕吧。

我能知全邑的寂寞和望，都被寄放在我的白日之内。可是没有关系，只要夜晚到了，我就依然有牧场与牧草，我就依然会手持他的节杖去游，失笑地追想古代那位异国君王简陋的谋——要牧一群公羊，牧到能单生为止。这，在法斯宾德的租界里，哪里能算是难事呢。

接近凌晨四了。街边的人数急剧减少，剩下的人，彼此间的联络意愿，急剧升。我走楼梯登上一影更重的檐下，抵抗居心可测的天光，守护法斯宾德的领土。

法斯宾德说他喜“安全回家”的版本，因为他觉得那更悲惨。

天亮，我走向丁字形路，望着四涌来领报的报贩，两条的人骑了两个的车，立刻占领了我定的德租界。

大分人能让我吃惊的，是他们活的方式，不是他们死的方式。1977年一次谈话里，克莉丝汀·汤森问法斯宾德：《库斯特婆婆上天堂》拍了两结尾，一是库斯特婆婆被枪杀，另一是库斯特婆婆情完满、安全回了家。汤森问法斯宾德自己喜哪结尾？

1993年7月

——《法斯宾德的世界》序

在清朝租去的香港，看要还给中国了。而历史上会有这样一块小小的、秘密的租界，是即使无辜的租借者已经死去，也收不回来的。

法斯宾德很丑。我认得一个理论上很有文化的中等女：她拿两个威斯康辛硕士、一个斯坦福的戏剧博士，她每次看到法斯宾德现在电影里，就毫无耐心地大喊一声：“丑死了！恶心！’’她确实很没礼貌，而我也确实无可辩驳。

男人演女人，常常成为大师，有人说是因为最女人的事情，女演员多少会顾忌，放不开、不敢演。同理可证——好看的人谈恋，大半谈得很乏味。谈恋谈成大师的，往往必须是丑的人。

《闺怨妇》的人是这样向对方求的——“…你完全不迷人、不引人，你长得就一副全发臭的样。”法斯宾德是情的仙人掌，能在荒漠里侦知任一滴可能存在的，然后能在满的针里开一朵你必须承认的。

法斯宾德，百般不愿地，受了惠。

人告诉过我了。实在这在法斯宾德，是再可预料不过的事。

因为站得较，可看见一个穿格衬衫的人，慢慢移向甲，甲技巧地假装要过街，避开了。格衬衫转个方向，慢慢移向乙，乙太年轻，不够娴熟，快跑，消失在转角。我不用看见格衬衫的脸，也能知他是丑的。何况，远远也能看，他的材也很失败。

是永远也收不回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