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F是说:只排除平庸。F是说:只排除不失礼数地把你标明在一个客人的位置上,把你推开在一个距离外,又把你限定在一种距离内——对了:朋友。这位置,这距离,是一条魔谷,是一道鬼墙,是一个丑恶凶残食人魂魄的浮云,轻飘飘随风而散…
日光灯嗡嗡地轻响,一刻不停。现在窗里和窗外都很安静了。
L觉得非常累,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反正他是一个无人管束的男人。脸上微笑的肌肉非常累,测定着距离的目光非常累,躲避着禁区的神经非常累…我想大家都是一样,都很累,包括刚才那几个吵架的人一定也是累了,这会儿正躺在哪儿喘气呢…
“哎,你知道张亮现在在哪儿吗?”
好极了,又想想一种可说而不犯规的话题了。
“噢,他嘛,还是在银行…”
“会计?”
“不,出纳。每天点钞票,不过都是别人的。”
“喂,喝呀,别光说。”
“唔——不行不行,我可没什么酒量。”
“开玩笑,你才喝了多少?来来,来…”
“李大明呢,在干什么?”
“练摊儿呢,租了个铺面房。”
“卖什么?”
“服装,中药,家具,火腿。逮着什么卖什么。”
“呵别,他可不能再喝了,他的心脏。这虾不太新鲜,凑合吃吧。”
“唔,挺好的,真的…”
“怎么样,你最近又写什么呢?”
“没有,什么也没写,嗯…”“嘿,我刚发现,你这双鞋不错嘛,多少钱?”
“你给开个价?”
“二百…嗯,…二百五!”
“卖给你。”
“一百九?”
“五折卖给你。”
“什么?!”
“八十。”
“胡说,不可能!”
“处理的,最后的两只都让我买来了,一只42号,一只43号。”
这回可以多笑一会儿了。
L想:是不是可以告辞了?不行,这么快就走好像不大合适…
“不不不,我也不能再喝了。真的。”
“要不要点儿汤?”
“汤?好吧汤…唔——够了够了。”
“据说今年夏天会更热,你们没装个空调?”
“是,是拉算装一个。”
“听说何迪已经是局长了,是吗?”
“不错,那家伙是个当官的料。”
“楚严呢,最近你见过他没有?”
“没有,没有,这么多年一点儿他的消息都没有,怎么样,他?”
“几年前在街上碰见过他一回,他和几个人一起办了个心理咨询中心”
“是吗!他不是学兽医的吗?”
“改行了,他说他早改行了。嘿,你怎么又抽?第几支了?”
“最后一支。”
“楚严那家伙尽歪的,有一阵子老给人家算命,见谁给谁算。”
远处车站的钟声又响了。可以了吧?也许可以告辞了吧?
“吃点儿水果吧,L?”
“呵不,厕所在哪儿?”
诗人在厕所里磨磨蹭蹭呆了很久,心想是不是可以走了?无论如何还是走吧,否则非累死不可。诗人在镜子里看看自己,表情倒是没什么不当的地方:但是这个人是我吗?你是谁呢?是那个找遍世界痛不欲生的人吗?是那个从荒原里走过来从死的诱惑里走过来的人吗?你千里迢迢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这样一场客客气气的相见?等了多少年了呀,昼思夜梦的重逢,就是为了说这些话和听这些话吗?是呀是呀,F医生早就对你说过:这么看重实现,L,你还不是个诗人…
“怎么,你要走?”
“真抱歉,我还有些事。”
“那怎么行,你才吃了多少?”
“噢,饱了,真的饱了。”
“那,再坐一会总可以吧?”
“是呀,别吃饱了就走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