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liu血的心

46。谁在活？

ma家崾岘人一直聚在村畔上向黄河峡谷的另一边观望。

那么多人站在山梁上，从远chu1看就像是一座ju大的雕像，它是那样凝重，那样沉重，那样有威慑力，仿佛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只能匍匐在它的脚下。往日显得异常喧闹的黄河，此时好像也屏住了呼xi，阵阵涛声变成了被压抑了的呜咽，就像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在啜泣。河面上波光粼粼，狼涛像一块块圆gungun的ju石向下游翻gun，有的地方打着很shen的旋涡。没有任何一点儿声音，就连鸟雀也不见了踪迹。

这尊雕像不但威慑着眼前的一切，就连它自shen也被威慑住了，就连平时最爱吵闹的人也安静了下来。

他们清楚地看出，敌人把我们的人围在山dong里了。即使完全没有军事常识，ma家崾岘人也能够看出，我们的人chu1境非常危险，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不幸，他们揪着心哩。他们静静地看着，彼此之间不进行jiao谈，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却始终有一个共同的声音呼唤着：“快来些人吧，再来些人就好了…”

可是，哪里再有人呢？那是一个高大的山峰，除了挂在山腰上几条野羊踩出来的发白的小路，没有任何生物活动的痕迹，很多天以来，那里始终没有红军活动，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就会有人呢？不会再有人了，不会了。钻进山dong里的人一定是在完全没有其他生路的情况下才zuo此选择的。这是让人担心的选择，ma家崾岘人就像担心自己的命运那样担心着山dong里面的人，忧心如焚地谛听着每一发炮弹的爆响。

过去几年来，ma家崾岘人一直被教育说世界上没有神灵，那些神灵之类的东西都是欺压老百姓的人编出来愚弄人的，但是现在，他们多么希望这是一个谎言呀！他们宁可相信这是一个谎言，因为这样他们就可以为红军祈祷，祈祷神灵保佑他们，祷告别让敌人的枪弹打到他们，那是曾经解放我们，为我们带来新生活的红军，红军不能死。

他们完全不知dao，在对面那个山dong里经受血与火洗礼的，其实正是他们自己的儿孙，自己的骨rou，他们现在仅仅把那些人看成为红军，希望他们奇迹般地冲杀出来，把外面的敌人全bu消灭。

这是两zhong迥然不同的心理状态。如果他们知dao在那里战斗的是他们的亲生骨rou，作用于他们心理的就是感情；如果他们仅仅认为那些人是红军，作用于他们心理的就是理智。现在起作用的是理智。ma家崾岘人理智地希望在他们面前出现奇迹——突然降临能够解救山dong里的红军的人，敌人突然溃败下去，山dong里的红军突然走出来。

奇迹竟然真的出现了。ma家崾岘人惊讶地发现从那个山dong里走出一个人来！人群起了一阵鼓噪，人们以为接着会看到很多人。可惜的是，这个人shen后再没有其他人。ma家崾岘人继而看清楚了，那个人高举着双手，尾随在他shen后的是十几个端着枪的敌人。这说明这个人投降了！他投降给了敌人！

鼓噪声戛然而止，凝重的群ti再次沉默下来。

他们不知dao该不该诅咒那个投降给敌人的人，即使理智也很难zuo出选择。难dao他们不希望这个投降了的人活下来吗？他毕竟是红军呀！不guan用什么方式，他是应当活下来的呀！至于投降…他们强迫自己不去shen究这些东西，为什么要想这么多呢？总之他还活着，这样就好…看来理智没有放弃思索，它仍然希望zuo出解释。理智需要对什么事情zuo出解释的时候，往往正是沉默的时候。

风飒飒地chui拂着，从黄河峡谷shenchu1传来的涛声撞击着人们的耳鼓。一群乌鸦呱呱地叫着从touding上掠过去，无数黑色斑点汇集成黑压压的云团，迅疾地移向峡谷对岸，消失在越来越nong1重的暮霭之中。

离得太远，谁都无法看清那个投降给敌人的人是谁，那个人仅仅抽象为一个符号。但是，有一个人却真真切切地看清了那个人是谁，这个人就是石玉兰。

石玉兰第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个高举着双手的人，那个投降给敌人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儿子！

当时她站在一棵手腕cu细的白桦树前面，她觉得两条tui突然没有了支撑的气力，就倚靠在白桦树上，白桦树刚刚能够托负住她的shenti而不弯曲。她努力让自己站着。她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沉重地挤压着，引起一zhong恶心的感觉，houguan里涌动着一些想吐出来的东西，但是，她呕了几下，并没有东西吐出来。她很偶然地看到自己的双手一下子变得很枯槁，惨白惨白的，并且在轻轻抖动。

她顺着白桦树坐了下来。她前后左右没有其他的人，她离那个坚定地沉默着的群ti还有一段距离，她能够在不被别人注意的情况下显示内心的挣扎。

即使坐下来，也能够看清对岸发生的事情——小路在山崖间蜿蜒，忽高忽低，时隐时现；小路上的人一会儿被山岩遮挡，一会儿被消rong在一片丛林后边。太yang西斜了，光线正在开始加进橙红的色彩，起起伏伏的山峦笼罩着一zhong发暗的亮色，就像铁锈一样。世界似乎正在由立ti变为平面，变为一幅凝固了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