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活着
52。时间之箭
一九七七年九月十三日(农历一九七七年七月三十)那次崤yang之行,有两件事情给我造成冲击,一个是吴克勤的命运,一个是吴克勤给我讲述的关于母亲的故事。事实上,前者对我的冲击比后者更为强烈,所以,尽guan我被关于母亲的故事shenshen打动,尽guan我庄严地对吴克勤承诺说一定替他把那个故事写出来,但是,在随后的岁月里我并没有ma上写出那个故事,而是先写出了chang篇小说《原野上的路,路上的人》。这本书一九八七年出版。
《原野上的路,路上的人》以吴克勤的生活经历为线索,描写了主人公在ju大的社会转折中的生活境遇和心灵历程。
这bu小说在读者中引起强烈反响,尤其是知识青年这个层面的读者。我曾经收到两封和吴克勤有类似经历的读者写来的信件,直截了当说到他们的苦恼——在shen刻认识时代和自己的位置的问题上,我觉得这两位读者比吴克勤要聪明和shen刻,因为,他们其中的一个已经离开了农村,另一个也正在争取调回他出生的那座城市。尽guan这样,他们在早已经被人忘记了的小山村里也已经生活了将近二十个年tou。他们已经不能被称之为“知识青年”了,他们正在步入中年。
我为他们最终的选择感到高兴——尽guan我也shenshen理解他们zuo这zhong选择面临的艰难。那的确非常艰难,我在《原野上的路,路上的人》中juti地描写了那zhong艰难。或许正是我的这zhong描写引起了他们内心的共鸣,他们认为我是shen刻了解现实世界和他们的灵魂的作家。
这是我公开出版的第一bu
chang篇小说,读者一定能够想见,在读者这样的鼓励面前,我会多么高兴和欣wei。这本小说是我整个文学创作历程中的第一个
加油站,通过它,我获得了继续前行的动力。
按dao理我首先应当把这bu作品寄给吴克勤,严格一点儿讲,没有他就没有这bu作品,甚至可以说,是他用自己的人生首先书写了这bu小说,我zuo的不过是复述。但是,考虑再三,我最终还是没有把书寄给他。
我的考虑是:我过于近距离地反映了他的生活,小说描写了他不愿意向我诉说的那些东西,我觉得最好不要让他读到它——我不想chu2动他内心的伤痕,更不想打扰他的生活。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信息jiao换还不像现在这样便捷,在我当时工作的K省省会龙翔市和洛泉市崤yang县张家河乡ma家崾岘村之间,进行联系的唯一方式是通过邮局进行邮件传递。
鉴于ma家崾岘极为偏远和基本上与当代文化相隔绝,我相信,如果我不直接将小说寄给吴克勤,他肯定无法看到,他不会知dao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一个人把他写进了小说。
别的人,包括我们那些中学同学也不会告诉他——大家都在忙着,你能想象在美国曼哈顿料理跨国公司生意的富商、北京城里为生计愁眉不展的下岗工人、日理万机的副省chang、忙于与当地政府负责人一dao遮掩发生
矿难的黑心矿主,知dao这个世界上出版了一本描写知识青年题材的小说吗?你能想象这些人中的某一个人会写信给黄河岸边一个叫吴克勤的人,说“有一bu小说写到了你”吗?
你当然可以说这些人都是从一所中学走出去的同学,但是,岁月的河liu,人生的不同轨迹,早就把“同学”这两个字销蚀得斑斑驳驳,它早就无法为我们提供关于“类”的任何信息了。
所以,我坚信吴克勤没有读到我的小说,我也坚信吴克勤并不知dao这个世界曾经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情。
我不知dao他知dao不知dao,我们的生活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同样满怀豪情奔赴革命圣地洛泉插队的知识青年,有的在自己的父亲或者母亲重新得到权力以后被调回北京,进入国家权力bu门工作,不久成为chu1chang,不久成为副厅chang,不久成为厅chang,不久成为某公司总裁;有的花尽所有积蓄千方百计调回北京,不久却被裁员下岗,被强制拆迁,离开祖祖辈辈生活其间的老城区,成为远郊住宅小区条椅上孤独地享受yang光的老人;有的在农村干活过于努力,因为腰肌劳损而佝偻;有的则由于胆大妄为而成为大款;有的由于常年过不正常生活得了恶疾,过早离开了人世;有的非法贩卖盗版光盘,由于逃避城guan人员的guan理被汽车撞死在ma路上…
就像“同学”的概念失去了本shen意义那样,现在谁还使用“知识青年”这个概念呢?这个概念又能覆盖哪些人群呢?经常还会有人召集搞同学聚会之类的事情,在这类聚会上,这些人究竟能够找到多少共同语言?不要说境遇不同的人,即使是境遇相同——比如同样的大福大贵,同样的当了高官,同样的赤贫如洗,同样的无权无势——坐在一起又能够说什么呢?你能述说近乎于黑dao的甚至连带几条人命的原始积累过程吗?你能述说为了得到某zhong权力进行ju额贿赂的事实吗?你能向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