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的软线。
那次住院,所有看她的男人女人,都不约而同地说了同一句话:你真该再成一个家了,这样孤零零地为谁活呀。那次住院,叫竹叶的服务小姐告她说,今天共收到四封信,有三封是业务函件,一封是那杏黄的信封时,她浑身的血脉骤然间热辣辣地发烫,两眼冷丁儿流出了泪水。她不知道是为自己的孤独流泪,还是被那杏黄色的信封感动,倒在医院的床上,一任眼泪决口的河样,汩汩地流淌。就在那一刻,她对自己说,下周我到碧沙岗去,那个人就是瞎子痛子,我也要和他结婚。
那个人当然不会是瞎子瘸子、也不会是这为重奖而奔波的俗人。倘若会为重奖不顾一切,自然也会把对爱情穷追不舍,当做是愚人的一项事业,他又何苦为此孜孜不倦呢。梅取出手帕,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她看到别人拥挤,自己总要出汗。星光商场,已经挤到她的面前。原来开奖是在八点三十分准时开始。五等奖都已摇了出来。那些得了上千元一辆的机械赛车的幸运者,把赛车推到一边,任由唐豹请来的晚报记者和电视台摄像记者,在闪光灯中一次次留下他们的红运。太阳已经升起很高,光亮中开始掺杂都市的尘埃,被这样的太阳照晒,你能嗅到一种发霉的气息,如同站到了乡村牛圈的旁边。人是山山海海,车辆决然不能通行。国家公务人员,在为唐豹的开奖服务,也为政府的经济服务。誓死的努力,才在街边维护出一条可以擦肩而过的人行道儿。其余的地方,商场门口的空地,亚细亚街的主道,全是等待中奖的人们。树上的高音喇叭,不时在播出一位接近中奖的号码,或三或五再或七,从喇叭中叫出的任何一个数字,都会使一大批人激动得嗷嗷乱叫。另一大批人,沮丧得连口大骂。走近人群时,梅放慢了脚步。她忽然后悔不该从这街上走。然虽为悔,却没有走穿胡同的绕道之意。她依旧慢慢挤着朝前走。
当喇叭叫出“8——”的长音时,人群突然沸起,骂娘的吵嚷如决堤的黄河,滚滚荡荡溢满了亚细亚街,又从深蓝的天空,向都市的别处漫去。那些几乎中奖的又失望的男人们,把奖券撕成碎片,揉成一团扬在半空里。在将要日蚀的阳光里,碎纸片红红绿绿,如同清明节烈士陵园里被风吹起的纸。也是一种对都市的祭奠。梅躲着来回窜动的人群,立到一家招牌是香港发廊的小店门口,又猛地看到几位警察在极严厉的喝斥人群。人群猛地闪开一条小道,鼎沸声骤然间灭死下去,仿佛眨眼之间,人群消失了。
本能地瞅瞅头顶的太阳,日蚀的迹象并未出现,天空除了比早时略显灰白,还依然透着它深秋的蓝色。再勾回头时,看到了两个警察,抬着一个老汉匆匆地挤出人群,把老汉放在街道中央,一个对另一个说,快,快让救护车来。那警察便撒腿朝东跑过去。
人群又朝这老汉围过来。街道被堵死了。外边的人伸长脖子朝里挤,里边的人解着衣扣向外挤。即刻安静下来的人马,立马又翻两番地吵起来。
“怎么啦怎么啦?”
“人死啦。人被踩死了还挤呀!”
“真死啦?”
“真死啦。”
“踩死的?”
“中奖死的。妈的中了奖就死,还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