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他时候，脸上浮着一层红，在村的光里，宛若染了一棵柿树的红叶，仔细去瞅，也能看一层儿真诚。他知那只不过是心血来的意念而已。然若真的留下，那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最为大众的说法是：好不吃回草。依着她外柔内刚的，她是断然不会如三十余年前，迫不得已来这伏山坡里上山下乡。更不会如二十余年前一样，为了情，甘愿放弃省会郑州，而寄籍于这穷乡僻壤的张家营。说起来，离婚达十五年之久，她肯千里迢迢，火车、汽车、拖拉机地一路颠，来这儿看你已经不错，难你还有别的奢望？就是她果真风尘仆仆，为了清静再一次投奔乡里，你就肯放弃你在洛的努力？午时的光又红又亮。早上吃了一残的黄黄，卧在日光中，至今不见动弹一下。它也实在够老了，天元到洛时候，让邻人代他喂养，不知何故，曾大病一场，以为它走完了自己命运的旅程，谁知天元回来，病又轻了，及至见到十五年前的女主人娅梅，虽是瘤、瞎，却也又能在院里晃动。娅梅抚摸它的时候，娅梅哭了，黄黄也了泪。它的老弱，总给人一生命垂危、朝不保夕的觉。叫人想到，人的命运，如同狗是一样，有谁能主宰了自己未来？倘若天元还在老君庙小学教书，怕这时正好是老挂钟的时针、分针合二为一时候。十二下课的铁片儿钟声，该悠然当当地回在山梁的田野和沟壑之间。可惜他已不再教书达一年半之久，甚或更多一些日月。老君庙小学，也最终因为他的辞职，孩娃们不得不转学到小李村小学。究竟梢，这一些人生的变故，大约都与房和情有关。社会的发展，时局的变化，在这山里人家的日常里，并看不到所谓一日千里、欣欣向荣的景象。可离开张家营，到三五十里外的公路沿线地带，那儿的村村落落，的确是不能与往时同日而语。

可是，这老虎梁上的人家，日却依然得很，除了家家最终都住了新砖新瓦的房舍，姑娘们也穿裙，小伙们也听行歌曲以外，着实找不到一些本的变化。而这一些所谓变化，也晚了人家三五十年之久，得不能再。说起房，这也是变化的象征，历朝历代的繁华落后，民间百姓的富裕贫穷，倒首先现在房舍。那时候，娅梅和天元凭借着教书的固定月薪，盖起了张家营有史以来的第一座瓦房。现在去看，那瓦房不仅低矮土气，糙简陋，还有些不堪目。然在当时，却赢得了全村人的惊羡。在方圆数十里内，是除了他们，连村党支书记家，也还不敢妄想三年两载住瓦房里去。社会终归是在变着，到全村人都从土瓦房演变到青砖瓦舍，甚或有的人家，直接从草房，过渡到小楼里去的时候，张老师才忽然发现这土瓦房已经不能住了。

漏雨了。

当年极其贫穷的刘家，曾经有不少靠卖女儿养家糊的住。上一世纪的八十年代，政府把改革和开放四个有民族决定意义的汉字宣传得何等人心，可刘家人逃荒要饭却是相当平常。然到了八十年代末，大约是一九八九年，或者一九九○年，忽然从洛修来的一条公路自天而降。凭借着这条公路对通的首先改变，刘家涧便开始经起商来，村名由涧字改为街字，继而据政府对辖区域的调整，街字也变为镇字。到了前年，也就是二○○三年，由于本地区特大钼矿的发现，和陆浑库旅游区的一步开发，行政区域的再次调整，刘镇终于被政府规划为一个新的县份。县城扎在刘镇，县名就叫刘县，城名便叫刘城了。而刘城也是不负众望，发展之神速，颇当年国家开发圳、珠海特区的味。转之间，不仅楼大厦鳞次起来，就连三星级宾馆，也应着旅游业的需要，于去年夏天，耸立在了三面环山，一面迎的刘城东郊。据说这座钼矿，全投资，都由经济可与国和西欧抗衡的日本承担。又据说刘城将有一华侨富，投资一个价值五亿元的牡丹大酒楼、牡丹跑场、牡丹大赌场。是否会有牡丹院现，据说也在提议、否定，否定、提议的反复之中。当然，这些传闻是否属实，还亦未可知。但刘城如亚细亚大街一样的崛起，却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一从洛伸来的双轨铁路，要穿城而过，且下的大批民工，都已开始放炮挖山，开凿隧，却也是铁的事实。相反的，数十年前，张家营人买东卖西，下乡上山的省会知青，要聚餐一次的简单酒宴，也必须跑几十里的老镇，却是不得已地冷落、沦落。除了本镇和邻村人去买些油盐酱醋，赶集是再也没人往老镇上去了。同等的距离；谁不愿往相反方向的刘城去呢？加之去往刘城，固定有一日几趟的柴油拖拉机和简易汽车，来往接送着山梁上的人们。山梁以外，实在是天翻地覆了。

这么多年月，村里的新房一幢幢树立起来，张老师也不是没有。这一母亲终日在正堂桌上，看得最为清白。一方面因为梅的离去，使他对日颇心灰意懒，不愿从房舍上重振人生之旗鼓，将将就就，能过也就行了。另一方面，大半生民办教师的生涯，尽工资一再升级，他已是全县民办教师中工资最的一位，但拿这笔工资，到刘城或洛吃顿便饭可以，要想以此有所积存，翻盖一座不落乡间时式的新房，那又谈何容易！可是，老房已是尽心尽力，耗尽了木瓦之能。风风雨雨几十年过后，连房脊上的一棵小榆树，旱了死去，涝了活来，也都从一棵瞅不见的芽儿，变成了拇指的一棵小树，它哪儿还能在岁月中支撑下去。终于，在去年的一场连雨中，一椽断了，屋里淋成一片汪洋。到了再也不能不翻修或者新盖的地步。翻修是毫无意义，如同补钉一件上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