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爱情,火炭一样烤得她浑身酥软,精疲力竭。她原没想到,他对床上的事情,竟那么谙熟通达。他小她十岁,是省会一家大厂的工会主席,酷爱绘画艺术,曾经有画册出版。当然,出版社出版他的作品,他给出版社拉了大量广告。那些作品,放在书店的书架上,无人问津也很正常。人们不需要关心这些事情。然若作者拿着这些东西送人,对方便会对那些作品津津乐道,对作者起敬而肃然。梅是在日蚀以后看见他的,他原来就在碧沙岗一角坐着,面前放了写生的画架。在渐次退去日蚀的黑色之后,正是午时十二点整,阳光灿烂纯净,市内响起了一阵阵雀跃的呼唤。这时候,他朝她走了过来。他说你是亚细亚酒楼的李经理?她说我是李娅梅。他说我每个星期天都在这儿等你。他们便如此认识了。他对她的痴情使她受宠若惊。他把他的画册送她的时候,她翻着那些碧沙岗的风景素描,虽说不出好在哪儿,可也说不出不好在哪儿,只是油墨的香味,一页一页地在她面前风风雨雨。她想到了她与天元合写的《欢乐家园》,被一场大火化为淡白的灰烬。等第二次将近完稿时候,早已时过境迁,社会上正开展一场前所未有的清除精神污染运动,省里的出版社被一刀砍了,出版计划自然搁浅。拿着那本中国画的画册,她虽然没有表现出对情人才华的惊讶,但她小心翼翼地将画册收藏起来,事实上已被人家所征服。床上的事情,一旦如火如茶,不消说谁都顾不了对那些技巧来源的追寻,只渴望他们真的置身于沙漠之中,世界在他们面前骤然消失,只留下赤裸裸两条身子,紧紧厮连,分他们不开。可一旦过去了情欲的风雨,男的获得了一种满足,安安然然睡得香熟,女的便要睁着双眼,要么望着空洞的人生,去刨根问底地思索那些陌生的快活,到底是什么一个源头;要么,蒙着那暖暖和和的被子,回味刚刚过去那一瞬间的享受,尽可能拉住那快活的尾巴,长时间的让快活留在身边。那一年娅梅已经四十四岁,太阳月亮、冷冷热热,实在经过了太多太多。去回忆刚刚过去的一场风雨,一是被他点燃的欲火烧得口干舌燥;二是对他于床第之事的通达不寒而栗。于是,她一夜睁着双眼,死死盯着头顶的蓝色吊灯。至天亮时分,她想睡了,婆母忽地飘然而至,坐在她的身边。深秋的天气,婆母的脸被冻成一种紫青。她说天元好吧?她说他还在教书。她说他成家没有?婆说他死也不成家了。这时刻,便有两行热泪,秋风落叶一样凄然而下。婆母去她脸上擦了一把眼泪,绕床走了半圈,望着睡熟的男人。
她说:“就是他吧?”
梅说:“是他。”
她说:“这人面色阴沉,心里藏有东西。”
梅说:“他人不坏,我们认识了二年。”
她说:“你要小心,不能和他结婚。”
说完这些,她便起程回家,说赶至天亮以前,还要回到张家营去。梅让她拿些钱去,她说天元不要,她和孙子强强又用不了这边的钱。又问些强强的日常情况,她又说满好,读书识字去了,说奶孙俩在那边相依为命,日子顺顺当当。送她下楼时候,娅梅左看右看,想让婆婆捎上一样东西,婆婆却说,你这些东西,都是那男人看上了的,如何也不肯拿上一件。第二天,娅梅从床上醒来,那人已经洗涮一毕。西装领带,齐齐整整,立在窗前,正朝亚细亚大街出神。临冬的清风,从半开的窗户蜂拥而至,屋里墙上他精心画的碧沙岗国画,在微微动着,极如响过的琴弦在最后颤抖。他看她醒了,慌忙关上窗户,过来坐在昨晚婆婆坐过的地方,说娅梅,你可真不容易,一个女人家混到有这份家产。
她说:“结完婚这些都归你管吧。”
他说:“可以帮你一些,但我想自己办一家康华文化公司。”
她说:“要办也成,需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他说:“你的钱我一分不要,我是敬重你的人品才情,不是看上了你是亚细亚大街的名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