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娘的泪，这个时候零零碎碎落在地上，在脚下砸一片豆坑。以后的日，果然不见了爹再来这圈边上，也不见了四十娘来这儿给他们偏。他们仿佛经过了一件惊天动地的情事，每每他从家里翻山越岭样跨过门槛，避开三个大小的哥哥，来到村中央的碾盘边上，一岁零两个月的杜柏准就等在碾盘下面，手里不是拿一柳木玩，就是拿一圈从木桶上退下的铁环转着。还有蓝柳、蓝杨和杜桩，他们一儿一岁上下，一片蘑菇样绕着碾盘生长，在空地上随便如何把时光在手里玩耍一阵，蓝四十就如期而至地从家里蹒跚来，有时跟了她的五十，或者六十，再或七十，有时她就独自摇着走来同他们一耍了。也就几天光，如一夜间秋风落叶，家家都秋黄一片样，村里人人都知他取名叫司蓝了，和四十订了娃娃亲呢。所以她走来时候，大人和那些称哥称的孩娃，便都嘴角挂着讪笑，说蓝，你媳妇来了，快扯着她的手去。他就去扯了她的小手。大人和大的孩娃，就都笑得前仰后合。笑过之后，也就下地去了。他就领着她去寻那生儿育女的女人讨。羊的气味，这个时候就会有一线红的腥鲜，在光中闪闪灼灼，牵着他的鼻，把他引到哪对雪白的大面前。他们不怕挨饿。他们总能找到吃。村里怀生孩娃的女人每家都有一个。

他们在门前呆立一会，这才忽然发现那一天杜柏并没有跟着他们去吃槐，仿佛明白了啥儿样，司蓝一把推开了姑家掩着的大门。院里的羊味便哗地一声涌过来，噎得他们每人打了一个嗝。他从来没有遇见过那么酷烈的羊味，像一个突然站在过年杀猪时洗的池边上一模样。他从那羊味中淌过去，到上房东屋，朦胧的觉便被证实了。姑姑生娃了。竹翠世了。姑夫杜岩正在房后树下埋一盘血淋淋的脐袋儿。父亲司笑笑在正堂屋里独自着烟，脸上的释然厚得如挂在坏墙上的泥样。里屋的床前边，母亲杜正在洗着姑生竹翠的血衣。床前林立的一片是来看闹的哥哥森、林、木。杜柏立在母亲面前，手被母亲拉着，脸上泛着妹妹生给他带来的新奇的浅红。桌角放的半碗挤的上，已经结

哀伤。爹说，会怀上吧，她说，会哩。爹说，应该是个男娃。她说，不是也不怪你。爹说，以后就不再见了？她说不见吧。爹就从地上站了起来，要走时，摸了四十的发，像摸一件他从未见过的贵，缓缓慢慢，至尾，手又到了四十的脸上。四十就盯着那手，又盯着娘的脸。她娘便有了情动，看着别，说还是把老四的名字叫个蓝吧，会招来女娃，也是你我一场的念记。爹就说，那就叫司蓝吧。又说我看这四十的好，长大了准就灵，将来让她嫁给蓝娃算了。她说，我愿意，可得给她爹说呢。爹就把手从四十的脸上走了，像走一件被人穿了的衣裳，里隐隐蓄下一丝青仇，说我迟早得当村长，当了村长就没有我不成的事了。之后从村外传来了的叫声，听到蹄的得得，像大锤敲在石上一样的响着，爹便转走了，没有回，由近至远，在黄烂烂的日中，像中的浮，摆过村前的一排槐树，在小麦地里消失了。

不女人们是啥儿，下地活，到沟下洗衣，在门淘麦纳鞋，凡是女人就都着肚。下地的女人，肚大都刚刚拨起来，像吃得过饱一样，肚虽然大了，却还绝然没有。下河洗衣的女人，多是怀了五、六个月或七八个月，离生育还有一些时日，已经如细面蒸馍样发了起来，可也还依旧如悬上的渗泉一样，不抵吃喝一。只有那些只能坐在门半天不动、或淘或的女人，已经是生在前，已经胀得疼痛，你站到她的面前，她会说快来呀蓝娃、四十，你两儿来我的。这就有了一顿甜。那个季节，真的是不曾饿过一日，且槐也能当饭。桃红李白过后过扣，槐树上白汪汪地如擎着一树冬雪。领着男娃女娃到那树下，或者被大的男娃女娃领着，站在沟崖的边上，槐的香味便火辣辣地烧着鼻。伸开胳膊，从树上拽下几把，就吃得肚胀了。渴了就回村寻或者喝。那天日落时分，大街上有风着，没有哪个快生的女人坐在门，司蓝就到胡同前立下，把鼻伸到胡同里，不见那腥红的鲜味，又到村中央鼻，再到村后一条胡同树下，最后在村西的风上，他用心把槐的雪白香味从天的空气中推到一边，又把香椿叶和皂角芽的青酷香放到鼻一侧，最后就从圈、猪圈、羊圈混合的黄气味中，找到了一丝那熟悉的半红半绿、类似血相混的羊味。他把蓝四十和杜叫过去，扯着四十的手，让杜、杨、柳都跟在他们后，逆着落日中的微风，绕一条胡同，那熟悉的一线气味就显得壮烈了。他们跟着那气味跑起来，拐过墙角，换一胡同，甩掉几家院落，最后到他的姑姑司桃家门前时，那气味就不再是绳样一了，而如泼在地上的样一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