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杜岩,孩娃杜柏,女娃竹翠,便都嚎啕起来。这时候村人们都才似乎哐一声真的明白,原来老村长是真的死了,是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也才都汪洋下两眼泪水。冬天里农闲,又是葬埋村长,各家人都扛着埋人时需要的锨锄,如下地干活样来到了出殡场上,随着司马笑笑的又一声高唤:起殡──那棺村就缓缓地朝村外移动了。杜岩走在棺前,披麻戴孝,手里抱了父亲的画像,还抱了一个瓦盆。桃花领着杜柏和竹翠跟在棺后,一样的披麻戴孝像一只大羊领着两只小羊儿。杜岩只是默默地走着,引棺的蓝百岁不时地朝天空撒着冥钱,唤着送葬的冥语。偶而地燃放几个纸炮。在那冥语炮声中纸钱如秋叶一样在天空飞飞舞舞,跌在司马桃花和她一对儿女血淋淋的哭声上,如落在河水上一样漂浮着。冬雪已经化了过半,只上剩下阴坡还硬着一层白色。山脉上荒地的枯灰、麦田的青绿,积雪的冰白,都在日光中闪着五颜六色的光亮。一个村落的人,拥着一副棺村,像拥着一段黑色的大堤,就把老村长送离这个世界了。随着司马笑笑的一声摔盆的令叫,蓝百岁又点烯了一个响炮,蓝长寿便从人群的哪儿走出来,扶着杜岩的双手,用力把那青色的瓦盆晴天霹雳地摔碎在了村头的十字路口上。
哭唤应声止下来。
葬队出村了,由近至远,朝着杜姓沟那边的坟地,一队人马愈来愈小,最后就就渐渐消失了。
路边的冥钱,如开盛的一串串白色花朵样静墨着。
村里的孩娃们,原是跟在棺后看着热闹,企图找到一个没有放响的纸炮,可直到梁上,那些纸炮还没有一个熄捻的,因此也就有些扫兴。送葬不是啥儿稀罕的事情,差不多每月都有那么一次两次,除了能如婚嫁一样,等村人回来,到死人的家里吃一顿大锅熬菜,别的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惬意了。司马蓝在梁项上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哥哥森、林、木也退了退出来。杜桩、杜柱、柳根、杨根也都退了出来。一伙儿极没趣地回到村里,才发现蓝家的六十、五十、四十、三九四个姑娘和鹿、虎也都压根没有跟着去看那葬埋。村里安静极了。老村长拐子杜桑和新村长司马笑笑把村里的大人都领到了坟上去,留下来的寂寞又宽又厚地把村落包裹着。孩娃们立在村头杜岩摔碎的瓦盆那儿,日光温暖而下,晒着空气中流动的声音,象晒着满川流不息的雾。谁都不知道该干些啥儿事,木呆呆立下一片宛若一片晒蔫的野蘑菇。从山沟里偶而传来的炮响,越发使村落的静寂显得深不可测了。孩娃们就都怔在路中央,仿佛这个村落只有他们了,属于他们了,连山脉和世界也只有他们了,属于他们了。突然拥有了这一隅死静的天地,他们不知如何是好了,无所适从了。
从村里传来了一声黄亮亮的牛叫,柳根、杨根就一起猛地开口说,我们骑牛吧。
司马森说,大人回来要打哩。
杜柱说,重成亲生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