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切在近，园艺场的树木毁掉了一半，下一步呢？我不敢想园最终的破碎…为了阻止它，我们将付最昂贵的东西。

实际上生活在不断重复——相对意义的重复。每一次重复都会留下沉沉的代价。如果人类能够战胜遗忘，就可以回避未来岁月中百分之八十的不幸。

人要战胜遗忘，首先要从对自己家族的认识上起。一个人连自己亲人的得失经历都不能烂熟于心，还怎么值得信任！要充分地理解他们，他们边的故事和历史；要公允地评判自己的亲人。一个家族的故事、它们发生的源、结局的意义，都要从问起——"为什么？为了什么？！"

他们是各式各样的人，但都不约而同地追逐自己的信仰，信它、依偎它，把终生的幸福寄托与它，抵押给它。即便是父亲的叔伯爷爷这样顽固的人，也活了一份纯粹。他面对着必将来临的死亡显得何等从容，竟没有想过乞求。

一个人对于自己的经历、自己的准确知晓、自己的记忆，必须反复探究，重复追寻；要讨论，要在相互的诉说中将其加固。这在现代人的生活中是至为重要的，简直是生死攸关。

在我难以忘记的亲人和兄长挚友导师之中，只有外祖母和林中老爷爷是很少受过正规教育的人：其中老爷爷甚至一天书也没有读。令我到惊讶的是，这竟然没有从本上阻断和影响他的知。他几乎是凭本能就抓住了善与恶的区别，一生都没有失去判断。

我相信他们在记忆中有个永不消失的印记：不仅记住了自己的，也记住了别人的；不仅记住了切近的，也记住了遥远的；他们将好与丑恶、幸福与苦难一起记住了。于是他们对于各各样的机遇、罪与罚、与丑、荣与辱，对于这一切的演化和重叠，都有个预料。他们心底从来没有失去提防，时刻准备和背负着——背负着并不属于他们的责任、警惕，特别是人的罪愆…他们有一个沉重而至善的人生，直到最后还给自己一个完。他们才像人一样活着。

我惊愕而崇敬地看着那些消逝的影。赞已经远远不够了。他们一生有失误，有缺陷，但他们的洁净不容置疑。我他们，我永远不忘他们给我的滋养。

人类就是这样遗忘着…

我多么憎恨"遗忘"。我认为这是人类最可怕的劣、最可耻的瘢病。没有了记忆，也就丧失了理。一切丑恶与污浊都是在模糊的记忆之烟的遮蔽下肆意侵犯的。人类正在用遗忘扼杀自己的全希望。

徐芾的故乡，人们的误解达到了异常荒诞的地步。他们宁可把如此杰的一个人看作衷于膏石散、擅长巫术的江湖骗…

如果离开——如果走近——我知这是人一生只有一次的选择。我只要一想起这选择的严重就不敢松弛了。

这就是追问。对我来说，它的意义怎么估价都不过分。它将让我有可能清晰地注视自己的言行和思路，冲迷茫。

我们作为一个后来人，需要走近自己的家族还是离开它？

当苦难之丝缠住他们的时候，他们也会努力挣脱，但挣脱的目的绝不是为了将这沉重卸下来加给别人。无法负起的沉重啊，如山石一样的沉重啊，直压下来，压了一生，把他们压泥土——最后那一刻他们想得最多的，大概还是苦难的源；他们仍然没有从追思和质问的立场上后退——这才是使人震惊之。

我不得不一次次想象离我并不遥远的历史和人，比如父亲、母亲、外祖父和外祖母、林中老爷爷、父亲的叔伯爷爷，还有更近的人和事——大雪中死去的山地老师、我在○三所的导师、吃老教授…他们的行迹有什么不可磨灭的意义？他们生下来当然绝不仅仅是为了走那样的一些故事，而是在认真地、一丝不苟地捕捉心灵中闪烁的光。那才是某永恒的东西，犹如从世俗尘埃中找金属颗粒。就为了获得它，一个个九死未悔，历尽磨难。那真是以死相抵的一场场拼搏。

就因为此，我才要寻找一个安静，并在这个时刻不断追问自己：母亲在世时都告诉了我什么？还有我的挚友、人、兄长以及敌人——他们都告诉了我什么？我在听到和看到的这一切中，定不移地把握了和认知了的，又有多少？这其中是否还存在误识？

我为心的园投得太多了；仅仅是一些前的问题，我也不知该怎样应付。怎么安置小鼓额呢？这可不是一般的雇工，因为她已经把自己悉数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