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美人鱼的鱼网从哪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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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医生又来了，这次他带来了他的外甥女唐菲。
尹小tiao立刻被唐菲所xi引。这年唐菲十五岁，但在尹小tiao眼里她已经发育得像个大人。她的黑眉红chun和额前那几络shen栗色的弯弯曲曲的刘海儿照亮了尹小tiao的眼。那是一个不能化妆的时代，尹小tiao不知dao唐菲的嘴chun为什么能如此鲜艳。那是一个不能tang发的时代，唐菲那弯曲的刘海儿又是怎样制作出来的呢？她居然也敢。鲜艳的嘴chun，弯曲的刘海儿使唐菲有点儿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来宾；她那一对稍显斜视的眼睛也使她看上去既凛然又颓废。尹小tiao从一些大字报里见过颓废这词儿，这是个坏词儿，这坏词儿却使她莫名地心tiao。当她还不能完全理解颓废的han义时，她已经肯定“颓废”这个坏词儿用在唐菲shen上是那么准。或许这运用也溶人了她意识shenchu1朦胧的罪恶向往吧：女特务，jiao际花…从前她看过的那些电影，那些人总是衣着华丽，神秘莫测，喝着美酒，被男人围着。那就是颓废吧，而颓废的人为什么会如此漂亮？唐菲是颓废的，她shen上那gu子元以名状的颓废令尹小tiao激动不已，在唐菲之前还没有一个女xing能让她激动不已。她觉得她已经有点儿崇拜唐菲了，崇拜这颓废的美女。为此她甚至减弱了几分对唐医生的憎恶。
唐医生拿来两张电影票，医院发的，阿尔ba尼亚故事片《宁死不屈》。章妩说小tiao和唐菲去吧，若是等学校的包场，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她说得很急切，又有点儿奉迎的意思，这使尹小tiao显出不快。虽然她喜欢看电影，更喜欢和唐菲这样的人一dao去，可她不喜欢章妩的语气。那语气越是奉迎，就越像是在打发，她打发走了她们，好和唐医生在一起。所以尹小tiao故意表示不去，她说我还要写作业呢。她就是愿意给章妩来那么点儿小小的为难。这时唐菲向她的舅舅伸出了手，不是一只手，是一只手上的两gen手指tou：食指和中指。她向她的舅舅勾动着食指和中指，说票呢票呢，给我。她一口的北京话，尹小tiao对此并不意外，她认为chang相如唐菲这样的人必定是一口北京话的，假如不是，反倒奇怪。
她那勾动手指的姿态不能说十分正派，她那同大人说话的口气也很冷漠，尹小tiao从来也没有在生活中见过这样的姿态和口气，她怕是看呆了，呆得分不清是和非了，所以当唐菲几乎是从她舅舅手里夺过两张电影票，又冲尹小tiao把tou一歪时，尹小tiao就像是接到了不可违抗的命令，站起来就和唐菲一块儿走了。
是大光明电影院的电影，离尹小tiao家三站地。她们没乘公共汽车，就步行着。为了抄近dao，她们一前一后在一些胡同儿里穿行。唐菲走得很快，她假装看不见尹小tiao浑shen上下那追随她的愿望，她不和尹小tiao说话，似乎也不屑于和尹小tiao并排。她穿一件泡泡纱衬衫，白底儿上印着黄豆大的小草莓；一条蓝色卡其制服ku，从后面看去，那ku子妥当地包着她那jin凑的扭来扭去的pigu。她的脚上是一双猪pi细zuo的黑色丁字pi鞋——它不属于成年女人，但一般中学生又很难得到它。它并不完全代表着阔气，它标志着格调和高出福安市一般家ting背景的那么一zhong气质。福安市的制鞋厂不制造这样的pi鞋，这pi鞋一望便知来自大城市，尽guan它不过是细zuo的猪pi。她扭着pigu，微微扬着下ba，ting着她那已经ting得起来的xiong，一直走在尹小tiao前tou。她把泡泡纱衬衫的袖子卷到胳膊肘以上，小臂上那层柔ruan细nen的黄mao被太yang照耀着，闪烁着眩目的金光。她是那么惹眼，总有一些行人看她：男人、女人、大人、孩子…两个工人模样的青年迎面骑车过来，骑过去之后又调转回tou，从后边追上她，故意一左一右地把她夹在当中，然后飞驰而过。他们在车座上一阵七扭八歪，用他们的衣袖蹭着她luolou的胳膊。她不骂他们“讨厌”也不骂他们“缺德”只把自己走得更加旁若无人，意气风发。
她gen本就不搭理他们，他们gen本就不pei被她唾骂，不是吗。
她们终于走进了一条狭窄僻静的胡同，出了这条胡同，就是大光明影院。唐菲看看四chu1无人，突然站住不走了，像是在等尹小tiao跟上来。尹小tiao激动地跟了上来，她感觉这是唐菲瞧得起她的一zhong表示，她终将与她并肩而行。她小步跑着跟上来，却被唐菲bi1到墙gen儿，被她bi1得贴墙站住，bi1得与她脸对着脸。尹小tiao以为唐菲将要对她宣讲什么秘密，这是结伴而行的两个女孩子之间有时候会发生的事。但她又觉得不像。没等她反应过来，她的脸上已经挨了唐菲狠狠的一个耳光。这响彻胡同儿的耳光爽利而又嘹亮，打得尹小tiao眼前一片漆黑，接着又有一万颗小金星围着她的脑袋tiao舞。她不疼，对那个耳光她始终没有疼的记忆，也许是唐菲的一句话挡住了她脸上可能发生的疼痛，使那疼痛转移了位置。唐菲给了尹小tiao一个耳光，然后把脸jinjin凑到尹小tiao脸前，用她那张那么好看的嘴，说出了一句那么可怕的话，她说：
“你妈是一个坏女人！”
尹小tiao睁开了眼，胡同儿还是刚才那条胡同儿，唐菲满脸热汗地在她跟前站着，掐着腰，就像是迎接尹小tiao的反攻。“你妈是一个坏女人”尹小tiao不能不相信她真地听见了这句话，这野蛮刺耳、如重磅炸弹一样的话就是唐菲说的。她一辈子也不想再重复这句话，可她的心却bi1迫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它。她的心tiao很快，每一gentou发似乎都竖了起来，热血涌上脸庞，那被唐菲打zhong的脸庞。她感到气愤，义感到一zhong无以言说的抬不起tou。她在一瞬间竟有点儿承认唐菲的话，她的直觉告诉她，唐菲所说的“坏”就是指和唐医生，就像她在给尹亦寻那封揭发信中所写的那样。她相信最了解章妩和唐医生的莫过于她和唐菲了，可她又本能地打算维护章妩，她不能容许一个陌生人随便污蔑她的母亲。她想回击唐菲，又不知怎样开口说些什么，因了心虚她又组织不好词汇。眼泪不期而至，她哭着扭tou就往回走，她在这时想到了家的好chu1，她要回家。唐菲在她后边说：“你敢走！”她就又站住，似被唐菲的声音所震慑。她实在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听后菲的吩咐。
唐菲一把攥住尹小tiao的胳膊，强迫尹小tiao随她一块儿继续往大光明电影院走。她的干劲儿很大，尹小tiao怎么也想象不到她和唐菲shenti的亲密是用这样一zhong方式。她被她押解着进了电影院，被她按在椅子上。当电影开演全场一片黑暗时，尹小tiao的心才稍微放松了些。黑暗使她放松，使她得以changchang地出一口气。她这一口气虽是changchang的，却不顺当，哆哆嗦嗦，时断时续的，就像是自己憋着自己。她觉得她的心很疼，她在黑暗中偷偷伸手摸那半边脸，脸是麻的。
她开始麻着脸看电影，耳边却总是响着唐菲那句话。直到银幕上出现了一个好看的女游击队员时，她的注意力才集中起来。这是一bu二战期间阿尔ba尼亚人民和纳粹作斗争的故事片，尹小tiao执拗地把自己想象成女主人公，那个女游击队员米拉，好看而又坚强。过了一会儿银幕上又出现了米拉的领导，一个chun边chang着大黑痞子的女游击队chang。队chang被纳粹抓住后经历了严刑拷打的审讯，当她被审讯时嘴角淌着血，双chun干裂得暴着白pi（后来尹小tiao得知那“白pi”是抹了米汤晾干之后的效果）；；她的眼前就有一瓶水，剔透的刻花玻璃水瓶使那水更显宝贵。纳粹军官从瓶中倒了一杯水递给女游击队chang，她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启开浮zhong的嘴chun，拒绝并冷笑着说：“谢谢啦，法西斯的人dao主义我了解！”这真是一句千载难逢的高水平的台词，它是那么机智高傲那么一句ding一万句，它简直把尹小tiao给震了。当电影演到这里时，尹小tiao又不想当米拉了，她决定让自己就当这个chun边有个大黑痦子的女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