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看着眉眉,她不知为什么姐儿俩找了半天汽车站,汽车来了她却不能上。
“我们没有钱。”眉眉告诉小玮,眼里先泛出泪花。
眉眉眼里是毛毛细雨,却引出了小玮眼里的瓢泼大雨。姐姐说没钱,这当然是人间一个寸步难行的大不幸。那么除了大哭一场还有什么办法呢?小玮一屁股坐上马路牙子,跺着脚大哭,像是说都怪你都怪你,没钱你逞什么能?谁知你要到哪儿去,你为什么非走不可?啊?为什么非走不可!
眉眉非走不可。她没有因为没钱就动摇自己这走,她不愿意再回到那个地方去,今生今世。现在她就像从那里爬出来的一只动物,一只正在脱毛的浑身“擀着毡”的不为人类欢迎的猫或者狗。
鱼在水中游。
又一辆车开过来,车门朝着她们哗地打开了。小玮号啕着又开始往车上爬,眉眉又去抱她的腰。这次小玮却挣脱了眉眉,她勇猛地冲了上去。天气还早,车上很空,小玮立刻就跑到一个眉眉够不着她的座位坐下。
眉眉无奈,只好手提肩背地跟上车来。
车门关上了。
眉眉脸很红,到处是空座位她却不敢坐。她不知两个没钱的穷光蛋上车会招来什么。
一位中年女售票员走过来,嘴里说着“买票买票”像自言自语,又像是专说给她们。眉眉看看小玮,小玮也涨红着小脸看眉眉,像是知道是她给姐姐找了天大的麻烦。
“到哪儿?”售票员终于冲眉眉开口了。
“我们…”眉眉吞吐着。
“我们要上火车。”小玮替眉眉答道。她摇晃着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售票员跟前,脸上还挂着明显的泪痕。
“一毛五一张。”售票员说。也许她并没有看出她们与其他乘客有什么不同。
“我们…”眉眉仍然吞吐着,脸更红。
“我们没有钱。”小玮又替她做了回答。
“这个…”售票员为难起来。
“那我们下车吧,我们真没钱。”眉眉提起了刚放下的东西。
小玮见眉眉提起了东西,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捶胸顿足,身子因站不稳而东倒西歪着。
小玮的大哭感动了售票员,她允许她们坐到终点——北京站。
“你们到车站就会有钱吗?”售票员又怀疑地看着她们。
她们谁也不说话。
当然,她们还是没有钱。
火车站到了,车站的大钟还是打着那个曲子,时针指着七点,一个早请示就要开始了。
首先…
特大喜讯。
洋拉子。
青春痘。
鱼在水中游。
…
车站广场上人们都很匆忙,彼此都像仇人一般谁也不看谁,都是一副铁青脸。
鱼在水中游。
她们又混进大厅(眉眉不知为什么想到了“混”这个字)。大厅里的人们也是匆忙的,彼此都像仇人一般谁也不看谁,都是一副铁青脸。
鱼在水中游。
她们混上电梯,混进二楼候车室,看见许多的“南”“北”和数字。南,对,应该选择南。眉眉对自己说。
在南去候车室,眉眉不知为什么突然气势汹汹地非要叫一个躺着的女人从椅子上坐起来不可,要她为她俩腾出一小块儿地盘。那女人还没有完全坐起来,小玮就更加气势汹汹地挤着坐上了那地盘。也许她是想:你准知道我们没钱?
然而,她们没钱。没钱也得坐下去。
没钱。
一个乡下老头正拍手抹泪地跟一个警察大声诉说,说他丢了钱包,钱包里有钱有粮票,还有刚买的车票。警察带着他朝一个地方走去。
她们没钱,也用不着丢。那丢钱的老头倒像是给了眉眉一个“启示”为了有钱,她仿佛已经在窥测谁的钱包了。是谁对她讲过,小偷偷钱包要用两个指头伸进别人的口袋,用两个指头把钱包夹出来。眉眉不明白偷钱为什么非用两个指头,然而她却下意识地拿出了两个指头。
指头还是像司猗纹,没有一点改变。
她觉得这两个指头很脏,她使劲在裤子上擦指头。
她擦着,听见那边传来一阵阵哄笑。笑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她看见一个人正从两排椅子中间走来,走到哪儿哪儿就是一阵哄笑。
那人终于走近了眉眉,眉眉也看清了那人。那是一个年轻的裸体女人,她头发蓬乱,脸也不干净,但身体白皙结实,乳房挑衅似的坚挺着,朝着整个大厅。眉眉恍惚又看见了竹西,然而她不是竹西,她比竹西的声音嘶哑。她左手握一大团黄泥边走边喊:“来吧,来吧,不来摔上啦!”她喊着,用右手掰下一块块黄泥往自己的下身狠狠摔着。
黄泥在她的下身四溅,发着啪啪的声响,下身已被泥弄得模糊不清,干的湿的泥点粘在周围。她还在边走边喊边摔着:“来吧,来吧,不来摔上啦!”
她走近了眉眉,坚挺的乳房从眉眉眼前一掠而过。眉眉扭过头去。
还是那喊声,还是那黄泥摔在下身的啪啪声,还是人的哄笑声。
鱼在水中游。
眉眉看看身旁的小玮,小玮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原来她七折腾八折腾居然为自己折腾出一块足能伸展开自己的地方,她头枕自己的假军挎睡得很香。眉眉感到侥幸,她坚信刚才小玮没有看见那个裸体女人。
后来苏眉在学校上人体课,看过许多女人和许多女人的乳房,她再也没见过那么好看、好看得吓人的乳房。也许那个女人正是为了自己那对好看的乳房才用黄泥去糊住自己的下部。
女人过去了,小玮睡得很死。远处又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好像在对人们说那女人的事,说大家不应该笑她,应该让她把身体遮起来,有人问那男人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她,那男人真的打开行李给她找出了衣服,并要求她立即穿上。女人接过了衣服,却把它抛向空中,喊着:“捡吧!捡吧!”那男人无可奈何地发表了一些议论,人们又去笑那男人了。
眉眉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观察过鸡的脸吗?”
“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绝对的直线。”
“应该让屎安静一会儿。”
是他,原来是他,是叶龙北。叶龙北朝着眉眉走来了。背上还是他那个四方四正、豆腐干一样的背包,手里提着一只更精彩的可以折叠的小板凳。
他发现了她。
“到底把你们找到了!”叶龙北说着,放下板凳,把背包放在板凳上。
“是您?”眉眉惊喜着,一脸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