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10)_玫瑰门_综合

小玮见景生情，便教宝妹背谜语。宝妹受了传染，也开始了关于穿红红袄的小孩去衙门的背诵，后来她们竟当着达先生比赛起这个绕令般的谜语。司猗纹对这有伤大雅的行为了制止，她骂她们像乡下孩，说她们就吃枣（司猗纹不自觉中又对枣了贬低）。但当锅中枣煨得如饯般拉了金丝，再煨下去就要嘎锅时，她还是叫过她们，为她们分包括眉眉在内的三份枣。小玮和宝妹接过枣把手吃得很黏。眉眉不吃，她总是把自己的一份倒给宝妹。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被挟带（如果是挟带的话）到后院那个司猗纹埋过金如意、叶龙北葬过的地方。

一颗光洁的枣从达先生嘴里悠悠地来，啪嗒跌炉前的簸箕，接着便是达先生对那杯中炒青的一悠长的品尝。

她约他明晚再见。

她应到这哆嗦，她突然在他面前跪下来，用双臂挽住他的腰。像是求他宽恕——是她才把他折腾得打哆嗦。她的脸贴在他那升腾着黑火焰的小腹上。

“昨儿。”达先生说。

眉眉有时还是为这团小组长的存在慌，但又觉得慌得多余。

他突然转过了，却谁也没有吓住谁。也许他从脖到不自在的那天起就想到她非要穿透他不可了。那时她穿凿他的脖，现在她要穿凿他墙一样的脊背。

４７

地

一个垂耷脑的团小组长。眉眉想。

夏天很快就过去了，竹西常常觉得就在这个夏天里是她造就了大旗。不是造就是生，是生产。她最愿意生一个大旗这样的男人。她坐在车座上想，又觉得自己很嘎。

她离他更近了，她清楚地看见了他膛上的珠。她从容地夺过他手中的巾从上到下无目的地替他拭起来。她只觉得要拭。

达先生一开司猗纹就知这是一个漫长的对话信号，这信号距那内容实质还有个耐心等待过程。

“昨儿晚上，我仿佛听同院儿说。”

第二天，当夹里又响起最后一次撩声时，竹西真的像昨天一样要去后院方便自己了——人要方便，谁能预？

司猗纹早就发现了达先生的心境，便尽量为他创造些随便。她为他拉杌凳，为他指温所在，还常在炉上煨一小锅金丝小枣。小枣这东西在果类中说不上大雅，可也不算低俗。再说司猗纹煨它，主要是为达先生创造一随便的又不失面的气氛。她愿意用一枣香、一气儿使他们的往更随便，更革命同志之间的一份情意，使他们对于京剧和京剧更加革命化的切磋更加无限延长。

近来司猗纹和达先生对于样板戏，不偏重实践，只偏重于在理论上切磋。因为所有可供他们合作演的样板戏他们都了一遍遍的合作，除李铁梅、阿庆嫂、小常宝这些老唱段，他们还试验合作了柯湘、江英、吴清华的唱段。加之目前响勺宣传队总也接不到新任务，于是他们就又有了一份悠闲。有了悠闲才有了悠闲中的切磋，悠闲着却又不时生一隐隐的被抛弃，甚至一想到前不久舞台上下那闹，竟也显得有几分稽和寒酸。也许正是这各自的稽和寒酸，才使他们非得坐在一起怀着各自的稽和寒酸——这个永远也不被对方发现的隐秘，来继续他们的事业——历史的必然。他们在切磋中从理论上总结过去的得失，又切盼样板艺术新的繁荣和振兴。

司猗纹很忙。目前她思路专一，只盼样板戏不断繁荣发展。

竹西可以直视全院所有的人，惟独对眉眉有些躲闪。她觉得她对眉眉的喜，不如说是对眉眉的掠夺，她就像个壮贼那样，早把眉眉的小柜偷光了。

时间：昨儿晚上。

他不知怎么的就把巾轻易地给了她。但他又轻易地打起哆嗦，浑上下，小哆嗦得最厉害。

他一的清新和健康使竹西泪汪汪。

这个字最脏，却是人的求之不得。

最后大旗还是不愿把刚才他和竹西的事用一个字来概括，用什么概括他不知了。他觉得自己到底是文化浅，在文化领域里没有人教会他怎样去形容那事。后来他曾经在一个适当时刻着急地问竹西怎么形容，她狠命着他的手腕说：“少问，傻劲儿。”她的回答像是对他的斥责又像是对他的溺，那气像大人教训小孩，又像是她给他的最好的悄悄话儿。反正她比他大七岁，这年他二十二岁。

她要他向自己倒下来，倒下来…

你去哪儿呀？

一个字。

我去衙（牙）门。

达先生又来了。

啊，再也不要有人间的剃，人间的红药…

这个字好得能使你捶顿足，可又肮脏着被人忌讳。

大旗的前却现了一片：红旗，红袖章，红对联，红标语，红灯，红，红油墨，一片红，红海洋，闪闪的红星红星的闪闪，翻江倒海，一塌糊涂。

竹西用温和的语言抚眉眉事，还给她买红底和白底的懒汉鞋。眉眉不拒绝，也不显兴，因为她觉舅妈这些举动有一随意，就像她总是把在医院吃不完的菜带回家来，几块带鱼，几朵菜。但她并不究舅妈这随意，她不知舅妈发生了什么，她脸好有什么不好…一切还是有几分随意。

“昨儿晚上”是时间“同院儿”是地，达先生在时间里加上了地。这酷似剧作家写剧本，他们在剧本开端都要先写时间、地，然后才是剧情。有剧情必得有人，现在达先生的“同院儿”包括了地也包括了人，不然为什么“同院儿”能“说”？

她前了一步、两步、三步…

大旗整夜没睡。他努力回忆着刚才的一切，一切还是一塌糊涂。他只觉得自己上多了气味，那气味才使他想起刚才她对他的一切摆布一切唤醒。那是什么？他想到人间一个最普通的形容，最简短的句。

竹西脸很好。她那好看的脸、好看的有灵气的多的手指，一切都告诉人们，她内心正潜藏着一个不可测。她觉有人正研究她的这个不可测，这便是眉眉。

火封着，司猗纹不必关心炉。她封火老练，一块煤可封整整一个上午。她还能目测炉门隙的大小以掌握房间的适当温度，谁都不必担心由于封火会使房间温度下降。

可那分明是一个脏字。人们怀着最野的心思骂人用这个字，厂里最好的同志开最善意的玩笑也用这个字。

留在锅里的一份是达先生的，司猗纹总是连锅（那个煮过生米的锅）给他，显些随意、豪放，显些不拿他当外人的风度。达先生吃枣不像小玮和宝妹，他总是用司猗纹递给他的牙签一颗颗地叉着吃。他吃得缓慢、仔细，枣也净，半天，一颗光若红豆般的枣掉炉前的簸箕里，发一个微弱的清脆的声响。司猗纹和达先生关于京剧和京剧改革的切磋便是在这气氛中行的。

她轻灵地走屋门，轻灵地潜黑暗，轻灵地走夹。她一就看见了一面正在朦胧中扭动的脊背。她觉得那脊背很厚，很，像是一面永远也无法穿透的墙。这墙很可能成为她走不过去的屏障，屏障那边才是人生那边。但她就是为着穿透这墙这屏障而来，到墙的那边去探索一下人生的追逐。谁让她嘎呢？

司猗纹把就要到底的烟接一新烟中；新烟被她捻空一，将老烟其中，像植的嫁接，像一植手术。接上，在桌上磕磕。磕的时间可长可短，假如你想用这个磕的时间去想别的，你可以尽情地磕下去：嗒——嗒——嗒…

达先生在司猗纹家里已经有了固定座位，那是摆在房间正中火炉旁边的一只杌凳。

“昨儿晚上。”当一个不算短的间距过后，达先生把刚才的“昨儿”变成了“昨儿晚上”

还回来吗？

一个小孩儿穿着红红袄，

饥寒迫和谦逊有时并没有一条明显的界限。

大旗对眉眉的躲闪是明确的。他不再给她“特大喜讯”也很少和她单独会面。他只对眉眉说过他在厂里当了车间团小组长。

开始，达先生的杌凳由司猗纹准备，她还告诉他炉边和。后来，遇到杌凳不在炉边时，达先生便亲自动手把自己的杌凳拉过来。他在炉边坐下，双手拢住发的烟筒，显些难以被人觉察的饥寒迫。其实达先生现时从神到并不饥寒，饥寒相儿——那是他久已养成的习惯。也许这习惯的养成还是因了他那颗麦粒大的小小污，这污使他不仅不能大模大样像司猗纹似的跟街要服装、添乐，就连在司猗纹面前他也有必要显几分谦逊，他觉得手捂烟筒便是最好的谦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