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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音之四(3/3)

凭天再冷、雪再大,再需要咱们去哪个村儿,咱们拉上它一车被子!韩桂心你不知道我真是叫冷给吓怕了。”我对我母亲说现在不是从前了,没有人逼你到乡下去,做那么多被子有什么用呢?我母亲就像没听见我的话一样,继续她的“棉被狂”运动。她选择的被里被面都是纯棉的——百分之百COTTON,被套更要纯棉,她排斥现在流行的太空棉、膨松棉之类,她说它们不可靠。隔长补短她就做起一床被子,即使棉花是网好的网套,她也要以传统手法,每条被子绗上五至七行均匀的针脚。我曾出主意说买个被罩罩上会省很多事,我母亲鄙夷地说那也叫被子?90年代纯棉制品越来越少了,这还促使我母亲注意留神卖棉布和棉花的地方。有一回她在电视上看见一则广告,说是本市一家专营棉花制品的商店明日开张欢迎光顾,第二天我母亲就奔了去,买回几十米纯棉花布。那天她顺便还拐进了一家军需用品商店,见货架上摆着对外出售的军用棉被,便也毫不犹豫地买下两床。说起来也许你觉得不可思议,如今我们家有一间专门放棉被的房子,我母亲这些年积攒的棉被从地板摞到天花板,几百条吧,密不透气地拥挤在这间屋子里。我母亲还曾为了棉被的安置问题跟我商量要我丈夫给她买房——我丈夫是个做房地产生意的。我母亲说,现在的两间小平房(北京路幼儿园的小平房)每间才10平米多一点儿,可她至少需要一个很大的房间才够存放棉被。我丈夫特意给她买了个一大一小两居室的单元,或者应该说是特意给我母亲的棉被买房。大房间30平米,小房间12平米,如今我母亲的那些棉被就满满地堆积在那个30平米的大房间里。

我母亲还有一个记录棉被的账本,账本大约包括如下内容:购买时间、地点,购买商品名称、数量、价钱…比如:“1978年11月4日大众土产杂品店购买6斤被套一床,5。20元;在丽源商场购买单幅被里布14丈,6。60元,直贡缎银灰碎花被面一条5。20元共17元,于11月18日做成此棉被。因被套网得密实,故绗被子时由七行减作五行。”比如:“1995年3月30日在双凤街布店见宽幅(宽5。5尺)漂白布,大喜,购4。5米,花72元,可做被里两床;购6斤被套一床68元…”我母亲退休之后,闲来无事就乐意翻弄她这本记录多年的“棉花账”在我看来这种记录毫无意义,既没有人要求她上缴她缝制的某床棉被,她也没有出售和租借棉被的意思,这账本的意义在哪儿呢?或者账本上呈现的一些数字会引起经济学家的注意,它记录了十余年间棉花棉布的价格差异和它们的上涨幅度,比如1978年窄幅(宽2。7尺)被里布0。44元人民币1尺,1996年已升至2。00元1尺;1978年做一床棉被需人民币17元,到1995年一床棉被所需人民币已升至100元至125元。棉被价格的上涨意味着棉花价格的上涨和棉花的短缺。华北平原本是中国几大产棉区之一,但如今我们的一些纺织厂却要从新疆大批购进棉花以完成生产指标。棉农越来越不愿意种棉花:风险大,生产周期长,投入多,令人头疼的棉铃虫害…还有那些急功近利、舍弃土地暴发起来的各色乡间人士,都时时影响着棉农的心思。我母亲自然想不到这些,手握一本棉被账簿,也许换来的是她心里的踏实,甚至可以说,那是一本她随时可以把玩的、比棉被本身还要确凿的温暖事实。有一天我回家看望我母亲,见她正在家中那间30平米的“棉被屋”门口,冲着半开半推的门一阵阵手舞足蹈。拳打脚踢,却原来她在试图把一床新做成的棉被塞进屋去,而那屋中的上下左右,棉被和棉被拥挤着已然没有空隙。我叫了声“张美方妈妈”我母亲扭过脸来。她满脸是汗,头发上沾着棉花毛;她神色慌张,一副心永远塌不下来的样子。棉被们就在她的身后汹涌着,仿佛随时可能奔腾而出将我的母亲淹没;又仿佛我母亲已经生活在一个火药库里,只需一点点火星,那膨胀着棉花的房间就会爆炸。可我母亲她仍然顽强地和手中那条新棉被搏斗着,她推揉它挤压它,妄图将它塞进屋去。我深知她这一辈子是宁愿叫棉花淹没也不愿再叫寒冷淹没,我上前帮了她,两个人的力量终于使那条厚墩墩的新棉被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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