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父亲非常不服气,常常把“老头子要是还活着”这样的话挂在嘴边,但是口号喊了几十年,除了改革开放初期得到一件旧军大衣之外,并没有喊出更多的实惠来。庞士伟比父亲庞进贤实际,知道喊得再多也没用,当年的国民党反动派从台湾回来探亲,县长亲自陪着,比接待过去从北京回来的老将军还殷勤,这时候再说“我爷爷要是不死”有什么用?
庞士伟认定关键要自强,有钱了,不需要扛爷爷的牌子,不仅自己在岳父面前硬气,就是娃崽,在学校里老师都客气些,于是,庞士伟暗下决心,一定要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自己盖楼房,为村里修水泥路,再给学校赞助几台电风扇,让娃崽在学校当班长,不仅让老婆在娘家有脸面,还可以把自己祖上的面子都争回来。庞士伟首先发动全家人上山扒松针。他们这里靠山,天龙山上虽然没有矿石,但是却有马尾松。马尾松的叶子不像叶子,像针,所以他们就叫它松针。松针长在树上是青的,掉到地上是紫色,像干枯的树皮,别的用没有,扒到一起当麦秸烧火做饭还可以。庞士伟发动全家上山扒松针的目的就是拿到家里当麦秸烧,然后用省下的麦秸打成草帘子,挑到窑厂上卖,卖给窑厂盖砖坯。砖坯必须用草帘子盖着阴干,否则就会晒干裂,成为废品。
所以,窑厂收购麦秸帘子。这样,庞士伟就间接地把松针变成了钱。自家麦秸用完了,又拿从山上扒来的松针跟邻居换麦秸,再把换来的麦秸打成帘子,再挑着麦秸帘子卖给窑厂盖砖坯。其实草帘子根本值不了几个钱,但是这活凭的是力气,除了出点力气,没有其他成本,积少成多,到年底,再把家里唯一的一头耕牛卖了,两项进账合起来好歹买成了一辆手扶拖拉机。当时庞士伟卖牛的时候,全家反对,说牛是全家的命根子,庄稼人,少了牛怎么耕田耙地?
不仅家里人反对,就是邻居也看不惯,背后悄悄地议论庞士伟不务正业,像个败家子,庄稼人,不到万不得已谁家卖耕牛?在他们那里,耕牛是家庭成员,而且是重要的家庭成员,冬天没有青草的时候,宁可人饿肚子,也要把省下的黄豆用水泡发起来,裹在干麦秸里喂给牛吃。所以,当初庞士伟卖耕牛买拖拉机的时候,除了他老婆段诗芬之外,几乎全村人都认为这是大逆不道的行为。
后来据村里一些喜欢分析的人士判断,买手扶拖拉机本来就是段诗芬的主意,庞士伟表面上硬,暗地里怕老婆怕得要死,他的坚决态度只不过是执行婆娘的意思罢了。但不管是谁的意思,后来的发展证明,庞士伟卖耕牛买手扶拖拉机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庞士伟把手扶拖拉机开回村里的时候,是冬天,还没有赶上春耕,他就开着手扶拖拉机帮窑厂拉砖运瓦。
那时候砖瓦便宜,拉砖运瓦自然也赚了多少钱,但拖拉机拉得多,一趟顶平板车四趟,而且跑得快,况且这家伙傻,没有思想,不知道累,可以来回不停地跑,一天下来,一台拖拉机挣的运输费比十架平板车多。
春节前后,窑厂歇工了,庄户人家也忙着过年,走亲访友操办喜事,但庞士伟却没有歇,他的拖拉机更没有歇。庞士伟让老婆段诗芬把手扶拖拉机洗干净,他自己动手用木工活安装一个松木架子,再让老婆用装化肥编织袋缝制成一个临时顶棚,罩在木架子上,车厢两边则用麦秸编织的草蒲垫子铺成座位,干起了拉脚的生意。从村里到乡里,七八里地,要是靠两条腿走,来回就是一上午,还走得筋疲力尽肚子乱叫眼睛发花,花五毛钱,坐上庞士伟的小手扶,一路嘟嘟嘟,一刻钟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