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里沉默不语,老冥碰碰她的肩说:“怎么啦,又生气啦?”
荷里隔着玻璃窗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说:
"老冥,我觉得你的话是对的。”
老冥把很大的一整块面包像玩似地扔进嘴里,他的嘴很快肿胀起来,像一只鼓嘴巴的大青蛙。老冥一边嚼着嘴里的食物一边问荷里:“你是指什么?我哪句话是对的——我说过的话多了。对不起,我这人就这点毛病,名人警句张口就来,刹都刹不住,有个女作家成天拿个小本跟在我屁股后面记都记不过来,后来她也恢心了,索性什么也不记了。”
"吹牛!”荷里用笑眼横扫了他一眼,给自己往杯子里倒了一些带泡泡的饮料。“这地方真有趣,我感觉自己好像只有八岁。”这时候,有个穿小丑衣服的男人走过来送小礼品,透过他涂了厚厚白粉的假面,荷里看到的是一个老男人的脸。荷里想,现在工作这么难找,这个男人一定是不得已而为之。那小丑在餐厅里走来走去,给七、八岁的孩子作揖扮鬼脸作怪相,荷里不忍再看下去,她现在想马上回到办公室去,好好守住那份虽然枯燥无味但起码比较体面、不用给人陪笑脸的工作。
五
白日里的梦游在继续蔓延,荷里的意念与行动似乎脱了节,这一整天她都在想着要回到办公室,可身体却身不由己地跟着老冥不断往前走。他们经过一家书店进去转了转,荷里买了本程序设计方面的书,砖头一样的大厚本。老冥啧啧叹道,叫你出来散散心,你可倒好又快变成一台计算机了。
荷里和老冥路过美术馆的时候,临时买了两张票想进去转转。荷里说她有两年没来美术馆了,都是因为工作太忙了,小的时候她妈妈常带她到这儿来,她说那时候妈妈希望她长大以后成为一个女画家,因为一辈子研究昆虫学的母亲希望女儿日后能从事一项浪漫点儿的职业,可惜结果并不如人意,女儿比母亲的工作更不浪漫,枯燥甚至死板。荷里是因为在中学里数学成绩突出高考的时候才抢着报考计算机系的,后来她有点后悔,但既然学了这个就得干这个,说什么也晚了。荷里在计算机房里一坐就是五年,她转眼就快三十岁了,她想自己这一辈子恐怕就要全部交待给机器了。
"你已经被吸干了。”
"你越来越瘦了…"
这些本该由丈夫说的话却一次次地从老冥嘴里冒出来,荷里感到十分惊讶,为什么丈夫天天跟她在一起却看不到她的变化呢?“我对你的好跟他对你的好是不一样的。”老冥站在一幅现代派的油画前说道。墙上挂的全都是变形了的女鬼和妖怪,那大概是一组以鬼怪为题材的既传统又现代的组画。大厅里空无一人,只有他们俩和那些千姿百态的女妖。他俩在一幅油画前面停下来接吻,那个吻带有浓烈的油画味,女妖们全都睁大眼睛,但是她们什么也看不见,因为她们没有瞳仁。
六
夜晚,老冥带荷里去了迪厅。就在老冥带着荷里在这座城市里四处漫游的时候,荷里的丈夫正在疯狂地打电话和呼机寻问所有认识荷里的人,他不明白荷里这一整天的失踪到底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