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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生活是最残酷的锐舞(4/7)

塌糊涂,我结结巴巴地,口吃不清地说了一大串,林梧榆没有耐性听完,他第一次不容分说地挂了电话。

林梧榆在15分钟后赶到,他身后不但有警察,还有工商、税务等派出的取证人员,甚至有芙蓉市电视台的记者。很显然,作为市长秘书,他在芙蓉市是有声望的。

我立起身来,伤脚一个趔趄,他及时扶住我。我感到衣衫润湿,低下头,血正沿着毛衣蜿蜒流下。我惊吓过度,晕了过去。

林梧榆这样老套的男人上演英雄救美的传统剧目是再合适不过,我百无聊赖躺在病房里,偶尔会想起他出现那一瞬间的情形。他穿着一件风衣,站在尘灰飞扬的铁门边,背后站满了警察,他的表情镇定、深情,一点也没有显出惊恐的样子。他的脸是纯粹男人的、坚毅的脸。说实话,枪战片里威武动人的周润发也不过如此了。

接下去的就是油盐柴米的狼狈相了。我肋骨断裂,胸部外伤,腿骨骨折,在医院里呆了二十几天。父亲和继母不过是瞧瞧就罢了,开头由幻和鸟轮流陪我,幻安静地站在我的床前,鸟心不在焉地走来走去,我太知道她们,两个淘气鬼,一个在偷偷看自己的影子,一个在摹仿奇异的声响。

不出十天,两个小娇气双双发起烧来,林梧榆主动请缨,我顾不得许多,立即应允,生怕就此被孤单地抛扔在荒茫的医院里。林梧榆请了假,不舍昼夜地守着我,亲手照料我的吃喝,执意不让我请临时看护。有他在旁边,我的心略略定一些,自小从未留居医院,你知道,外科病房又是最最血腥的,不停地有急促鸣叫的救护车送来缺胳膊断腿的人,像从火线撤离,尽是血污与呻吟。

林梧榆带了每天的报纸,念新闻给我听,我的经历变作头儿的系列报道,我职业性地计算他的工分,我受伤,他倒着实捞了一笔,真他妈的。尤其是我一向都不看本报讯,听得林梧榆念下来,尽是马路消息、花边小调,简直格调低下、噱头无限,而我竟然置身其间,舍身卖命——不能想,不能想。

林梧榆很周到,而且老道,封了红包给主治医师及护士长。也不知他是怎么接洽的,这种事我自己全不在行。医生态度稍有不同,询问病况可以容许我提几个问题。林梧榆恭恭敬敬地寒暄,我很惊异。低声下气与人周旋完全不是我处世的风格,那会要了我的命。我闲闲夸林梧榆本事,他倒懂得自嘲:

"小公务员,事事仰人鼻息,都惯了。"他替我掖掖被子。我看着他,是的,我们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里。

林梧榆是个心细如发的男人,微温的手指触着我的皮肤,妥贴地为我加固绷带,全然没有通常男性的卤莽粗糙。起初我不习惯,内急了,不敢说,憋着,魂不守舍。

"差不多够钟点上厕所了。"林梧榆看出问题,故意自言自语地说,也不征询我的意见,替我举起点滴瓶,扶我下床。我想叫护士帮忙,但你知道,她们脸上结着霜雪。

你读过村上春树的短篇小说《冰男》吗,里面那个男人的头发里夹杂着未融化的残雪,手指粘着一层白霜,眼光尖利如冰锥,声音像冰一样硬邦邦的,他的妻子怀了身孕,子宫里上了冻,羊水混有薄冰。这一家子居住在坚冰覆盖的南极,周遭的一切都被冻僵——在医院就是那种感觉。诚惶诚恐、打着寒战,有时还必须曲意奉承。我忍耐了求助的愿望,宁可交由林梧榆摆弄,至少他的脸是温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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