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脚边,我们都没有说话。慢慢地,我想得清楚了,我只能饶恕他。既然他不是公认的色狼,也不是罪该万死的强奸犯,我就没有充分的勇气在结婚的当天决定离婚。你看,婚姻就像一个黑社会,内幕如何,外人永远不得而知。
林梧榆在我的身体上尽力盘旋,时高时低,犹如一只扇动着翅膀的老鹰。我们一共做了五次,在我的公寓中。我的内里干涩疼痛。林梧榆也不见得多么有激情。但我们需要运动,拒绝停顿与思考,需要完成某种仪式,印证某种东西。
那晚我坚持回到成都我的公寓,林梧榆无话可说。我们是仓促了一些,居然连新居都不曾准备。是夜他的动作很温柔,温柔里有轻轻的霸气和一些羞涩,是没有经验的、饿极了的样子。你瞧,就是他的害羞与傻气蒙蔽了我。我点起一支烟,我总在完结后点起烟来,像个偷情的男人。
在所谓洞房花烛的辰光里,我翻尸倒骨地回忆起我们邂逅的经过,我想不出哪怕是一丁点值得以身相许的原由。没办法,做了人家的老婆,反倒理智起来。林梧榆打起呼噜来,我们做了这么多次,我可从来不知道他会打呼。我掐灭烟蒂。是的,是我的孪生妹妹安排了一个陷阱,心甘情愿跳下去的却是我自己。我睡不着,极端无聊,点起另外一支烟来。
我们在一间著名影楼里拍婚纱照,相信我,那确实是再蠢不过的事。挤在一堆人中间,不断地换礼服,婚纱每一件都很旧,统统不合身,太宽了在腰后用别针别起来,太窄了仍然用别针,拼命将两块相隔甚远的布料强拉在一块儿。前面一律千娇百媚的,后边却是不能看不能看哪。
布景都是一样,亭台水榭、马车、钢琴、咖啡室,几对夫妻排着队,轮番进去闪一张。排在我们前边的是一位肥壮的新娘,婚纱穿不上,干脆用别针固定在胸前,滑稽得匪夷所思。摄影师是个戴黑眼镜、穿黑色皮裤的女人,不断地指挥:
"来,老公头靠近一点,扶住老婆的腰,眼睛朝我的手上看,好!"拍照的人很多,化装室水泄不通。我疲惫不堪,白缎子蓬蓬裙,要化粉色系的妆;喜洋洋的民国红格格服,头发必须挽起来;低胸夜礼服,眼彩应当是沉紫色。我的脸被低劣的卸妆水浸得发疼。末了我在一件日式和服的领口上发现一团粘呼呼的鼻涕。老天。
我实在受够了。
跟着就过年了,我父亲是不大讲究这些节气的,幻和鸟在我这里拿了5000块钱,一放假就跑到阳光充沛的南方旅行。但林梧榆家里很隆重,男孩子都回来了。他的父母早三天就开始准备饭菜,他父亲前些年在餐馆做大厨,很有几样绝活,譬如藿香鲫鱼、回锅排骨、酸菜毛血旺、白果炖鸡,都是典型的川菜。我喜欢淡一点的食物,尤其我刚巧在节食,这些菜并不适合我,我不过微笑着,依偎在林梧榆身边,装装贤淑样罢了。
大年初一我们跑出去看房子,乘坐购房班车。林梧榆是外行,任何楼盘在他眼中都是不错的。我看中一款联排别墅,面积不是太大,三房三厅,房型精致,但有阔绰的三个大庭院,种满芭蕉和热带植物,冬天里竟都是葱茏的。一幢房子算下来接近60万,按揭八成,一个月得供给3000多块。
林梧榆嗫嚅起来。他手头没什么钱,芙蓉的那套福利性住房消耗了他几乎全部的家当。我默了默,水粉画华尔兹收益一向不错,再加上报社那份精彩的工资,养这样的住宅不是太大的问题。关键是,我不值得独当一面,万一将来离起婚来,搞不好人家还理直气壮要求分走一半。麻烦麻烦。我逐渐发觉自己小觑了林梧榆,他远比我想象的沉得住气,口袋里一文不名,照样气闲神定陪老婆看别墅,想来老婆一咬牙自力更生地买下了,他也会高高兴兴乔迁新居。他是不介意低声做小的。
想一想,没什么好奇怪,这年头MM们个个扬眉吐气、叱咤风云,甘愿吃软饭并且从不发作大丈夫情结的已经算得新好男人。我兀自笑起来,这观点是我的孪生妹妹在畅销杂志上撰文谈到的。
林梧榆希望有一个婚礼。他这人,不大想得开,什么都得跟周遭的人一般格式。于是我在他的卧室里大兴土木,购置了全套柚木家具,原来的家什一概卖了收荒匠。林梧榆的家人表面是没说什么,但旧器物搬出来的那天,他母亲怔怔地站在门边看着,眼睛里都是疼惜。后来她就躺下了,说是腰痛的老毛病犯了。她睡在自己的床上,房门敞开着,她提高嗓门唤林梧榆进去替她按摩。
"还不是生你的时候落下来的,三十多年了…"她怅惘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