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儿曾太太和木兰正来探亲，一看太太和商人有事情要办，就和素云、怀瑜的太太到隔另一间屋去了。

另外一次前去探亲，木兰又知了一件事，也是素云引以为恨的。木兰发觉太太，也就是素云她妈，在家有一个私生女儿，叫黛云，八岁大。黛云像一般的私生一样，非常聪明，不过没有她母亲。脸上多，嘴很的样，倒像她父亲。非常活泼，说话，可以说是家里的一个灵鬼儿。太太虽然把丈夫看得很，禁止他纳妾，可是也不能完全阻止他在外有那事情。她发现之后，大怒，立刻着丈夫丢开那个情妇。她丈夫一向俯首贴耳惯了，至此颇觉丢脸，像个逃学的顽童一样，只好老老实实的就范。黛云的母亲接受了三千块大洋，被送回南方去，禁止再踏北京城，否则后果严重。那时家气焰正盛，黛云的母亲知祖婆的虎威，不可与之抗衡，悄悄儿南下，被迫把女儿扔下。那时黛云正好六岁。现在她不得不叫太太“妈”但是由于环境关系，不久就变成了个小叛徒。

等袁世凯成为中华民国的总统，太太觉得时机已至，可是费尽九二虎之力，打算给丈夫个官职，竟然失败。袁世凯很有用人的力，他用人的时候儿，他知这个人求官的动机为何——求钱，求名，求势力，求女，他总让人人称心如愿。可是他决不愿用像思过去那么名声狼藉恶迹昭彰的人，让自己的新政权受到污染。所以他对为思说项的人，说先让他休养些日，这样说来还算中听。家遭受了这挫折，也渐渐接受了这新形势，于是在民国二年，决定搬到天津去住。住在租界里，新的朋友，形成新关系，也摆脱了旧日闲话中伤的气氛环境。

在目前，荪亚是闲在家里，享福度日，经亚在政府机关里有个差事。荪亚向父亲说，政府目前太不安定，并且因为到了民国时代，也许不应当像以往那样官，他自己也可以走另外一个行儿，他若再多念儿书，也未尝不可。一个二十三岁的青年，他也正遭遇到选择职业的问题。他没有向父亲说的，是他厌恶政治。

在曾家，素云觉到那气氛——因为这些事情只有觉到，并不是谁分明用嘴说的。由于素云对仆人的态度，这张的情形越发加甚。她的丫鬟金香，向来跟别的丫鬟很冷淡，从不接近，因为素云不鼓励她去和别的丫鬟厮混，或是和她们亲密结。一天，金香向曾太太的丫鬟凤凰找碴儿吵架。凤凰很傲，话里有一两句显示讽刺的味。金香向主人告状。素云把这件事告到婆婆那儿去的时候儿，婆婆早已听见自己的丫鬟说过那次角发生的情形，因此不肯在素云面前责骂凤凰，素云就把这件事为自己在家里站不住脚的证明。

因此之故，素云常常请求回天津娘家去。在曾家，有老祖母在上，下有练的曾太太，使那么个大家人人各守其份，各尽职责，素云的跋扈飞扬的本，压制得无法施展，她颇为不乐。素云虽然是离开北京到天津娘家去住，可是她并不和曾家的生活一刀两断。不古往今来，每个人的生活，一定会影响他周围的别人，尤其是家族的关系。素云离开北京，在天津的所作所为，和不满足的野心，就影响了经亚，就犹如木兰的生活之影响荪亚，此情形，容后再说。

商人态度客气，但是话说得很。拿一张纸来，是一张字据。他说：“太太，三年前，我在方家胡同给您盖一栋三万五千块钱的房。给大人盖房，我敢赚一块钱吗？你当时给了我两万七千块钱，说就算是清了。像您这样官大势大的太太们这么说，我们敢怎么样？盖那栋房，连工带料，我就赔了七、八千块钱。您当时答应我找官活给我，那儿钱，我就算孝敬大老爷了。后来，我不但一儿官活没包上，而且每次我来，都不许我见您，可是王大耳朵把活都包去了。现在我也不再想官活。我要我的钱。八千块钱加这三年的利钱，应当是一万两千多。我是生意人，不能像你们官的在纸上写儿什么，就能上千上万的洋钱。”太太不肯付钱，并不是说什么理，只是说她没有钱，意思是不打算给。商人失去了客气礼貌，说话声音越来越大，甚至于要打官司告状。素云在里间屋愁眉苦脸。曾太太觉得当时太难为情，就和木兰从另一个走廊连忙溜走了。后来，木兰听素云说，由于门房儿答应代垫四千块钱给那个商人，事情才算了结。其实说是四千块钱，商人只拿到三千。

他父亲对民国这一代并不心。似乎是由于政权的转移，满清官场那味都已破坏无

太太向商人转过脸去问：“你要什么？”

商人回答说：“我要我的钱。”

有麻烦，没有一个忠心耿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