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不过这话也不完全对。虽然你有孩子,二嫂没有,你还是像她一样干净整齐呀。”
木兰回答说:“当然那也看人。不过女人若是照顾婴儿,她总是不应当穿绸裹缎的。锦儿帮忙很大。不过单凭女人出去应酬时穿的衣裳就说她是不是整洁,当然不可靠。锦儿听素云的丫鬟说,她们少奶奶的内衣十天也不换一次呢。这种事只有她丈夫和丫鬟才知道。”
荪亚说:“这就和我跟你说的科长一样。一个人摆官架子,往往和女人穿应酬的衣裳一样——你别看底细,单看表面儿,倒还不错。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谄媚奉承。”
木兰沉思道:“我想你是不会奉承人的。可是你以后干什么呢?”
荪亚回答说:“我能干什么呢?谁都有这个问题。在北京等差事的人真是成千成万的。都是一无所长,所以只好找官做。你知道我怕官场生活。我以前每天坐在办公室,闲谈,看报,喝茶,在几件公事上签名。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大家都是这种态度。父亲若是在官场,大概我还会有升迁。若是只凭我自己,我最后顶多做到一个科长,一辈子向人磕头作揖,来保持一个位置而已。我是决没有那种耐性的。野心、权力、成功——这些个都和我无缘。妹妹,我恐怕你是嫁了一个没有雄心壮志的男人哪。”
木兰说:“我想咱们也不会挨饿的。你若真这样儿想,我也不会怪你。我早就看出你厌恶官场。那么就不要跟官场接近,不要受官场的污染。我父亲常说:‘正道而行,邪恶不能侵。’最好,内衣清白,外穿布衣,也胜似内衣污秽,外罩绸袍。”
在中国“布衣”是表示远离功名利禄的隐士生活。木兰停了停,突然又说:“三哥,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要不加思索,立刻回答。”木兰有时候儿还叫她丈夫“三哥”是一种半开玩笑式的称呼,因为这么叫可以唤起幼年甜蜜的回忆。
“什么问题?”
“比方一天,咱们穷了,就像牛家一样,你在乎不在乎?”
“那怎么会呢?”
“谁也不敢说。我并不是说我愿意过穷日子。可是有的事情是由不得人的。你怎么样?在乎不在乎?”
“只要你我这样相亲相爱,穷,我也不在乎。你真怪,老有这种怪想法!”
木兰说:“我想我这是受我父亲的影响。每逢他说出家当道士,我就害怕,后来也听惯了。但是,也可能。我到西直门外头看见那些船夫,心想我应当像他们一样。咱们也应当有那么一条船。你想象一下儿,有朝一日,堂堂的曾少爷成了那么个船夫,我,这位姚家的千金小姐,成了一个船娘!我的大脚片子正好站在船上撑船!我给你洗衣裳做饭,我很会做菜呀!”
荪亚说:“你真是异想天开。”他笑得声音好大,那边屋里的锦儿进来说:“你们笑什么呢?”
木兰对她说:“我跟他说,有一天,我们也许会穷得没有钱。他就做船夫,我就做船娘。锦儿,那时候儿,你就已经嫁了人,有七、八个孙子了。我们家有老朋友来,我就到你们家去借一只鸡,回来杀鸡预备酒,请朋友吃饭。你觉得怎么样?”
锦儿说:“少奶奶,您真会开玩笑。人不穷的时候儿,说说过穷日子开开玩笑,倒是满好玩儿。”
荪亚解释说:“她说这话是因为他要我去做官儿,我说我不能,她才说的。”
木兰说:“不是,我是问你想做什么。”
荪亚说:“我来告诉你我要干什么。我是要‘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锦儿说:“人生做什么好,少爷当然知道。”
木兰说:“可是天下没有这种事。问题是,你有十万贯而在扬州过活呢,还是要驾鹤远游呢?你若能驾鹤远游,也就不要到扬州了。这两者只能居其一,不可兼而有之。听我说,还是当个船夫吧。”
木兰于是吟出一首自己心爱的诗来:
兄抛鱼网赴中流
妹撒钓丝待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