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纵横着飞机留下的蒸汽尾巴,所有的东西。头盔、大衣、步枪,士兵走路的姿态,我爱这一切虽然我不喜欢那些人。我记得自己非常注意身体的运作状况,甚至能感受到鼻子呼气吸气的声音。我记得我们经过一个几乎夷为平地的小城,到处都是断墙残垣,而我竟然觉得很美丽。妈的,我很可能跟所有人一样愚蠢一样恐惧,但是在内心深处我从未有过那么好的感觉。我一直想:现在看到的一切才真实。这些就是真实。"
"我也有过一次那样的感受。"她说。从她羞涩的嘴唇他知道接下来的话一定非常温柔贴心。
"什么时候,"他像还在上学的小男生一样腼腆地问了一句,不敢看着她的整个脸庞。
"第一次跟你做爱的时候。"
咖啡桌摇晃了几下,然后又稳了下来,桌面上的杯子簌簌作响。弗兰克已经从桌子的边缘挪到沙发的边缘,把爱波搂进怀里。而这个夜晚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类似这样的美好夜晚过去了一个又一个,直到一段时间之后他开始意识到时间的流逝时,他们的谈话又掺进了一点不和谐的声音。
有一次弗兰克打断爱波的话头,"听着,为什么我们总是不停地谈巴黎?欧洲各地不都有政府机关吗?为什么不可以是罗马?或者是威尼斯,或者像希腊一类的地方?我是说我们应该让思维开阔一些。巴黎并不是唯一的去处。"
"巴黎当然不是唯一的选择,"她不耐烦地掸掉腿上的烟灰,"但是它确实是最合理的起点。"
"你不觉得吗?因为你懂得那里的语言,还有很多别的优势。"
如果这一刻他看向玻璃窗的映像,他会看到一个受惊的骗子。语言优势!难道他曾经让她误以为他会说法语?
"嗯,"他一边笑,一边从她身边走开,"我可不敢打包票。我懂的本来就不多,现在更是忘得可以了。我的意思是说,我从来就没有把这门语言掌握到可以说得很流利的程度,只是能够过得去。"
"这就够了。你肯定可以在很短的时间之内重新掌握它的。我们都会的。至少,你曾经去过那里,你知道整个城市的布局,还有各个居民区都是怎样的,这些非常重要。"
对于这一点,他倒是不否认。他知道那些明信片上的风景名胜坐落在什么地方,因为好几次紧急行军时他匆匆穿过了城市;他还知道怎样从这些地方去到当时的美国驻军地点或红十字俱乐部;他当然还知道怎样去巴黎的红灯区皮尔嘉广场,怎样挑选好一些的妓女,还有她们的房间里大概会是怎样的味道。他还非常清楚巴黎最好的地方是从圣日耳曼德佩教堂附近延伸到东南(还是西南?)的多摩咖啡馆一带。真正懂得生活的人都在这里。不过最后一点知识更多来自他高中时代读到的《太阳照常升起》,而不是在现实生活中他闯荡这个区域的经历。这些经历一般都跟孤独的感觉和酸疼的脚联系在一起。他很喜欢这里建筑物的古典气息,夜晚来临时柔和的路灯在树上投下的淡绿灯影,还有每次他从咖啡馆经过的时候,遮阳篷下坐满了愉快地交谈的人群。但是他也记得,这里的白葡萄酒会让他头疼;如果凑前去观察那些不停说话的人,会发现他们要不是那种让人紧张和自卑的长着胡子的男人,就是那种会在一秒钟之内把他打量个遍然后置之不理的女人。他觉得这个地方飘散着智慧而他永远无法企及。一种无法言说的优雅就在前面等着,而他只能软弱地继续走在无穷无尽的蓝色街道上。那些懂得怎样生活的人从不对他开放生活的秘密。后来他总是喝得烂醉,然后在前来把他接回军营的卡车上呕吐不止。
"我是…"当爱波说话的时候,他默念着仅剩的一点法语:"你是…你们是…我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