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基本的问题就是:我有权力,我要管你!至于我还要谋取特权,我还要贪污腐败,等等,都是自然派生的东西。
有些官员说现在老百姓不好管,最令他们头痛的就是老百姓动不动就集体上访。不论哪级政府门口,好像天天都有上访的群众,只是人数或多或少。政府在群众上访这件事上,本身就不能自圆其说。一方面,人民信访制度被说成是党和政府联系人民群众的桥梁,一方面又严令各级政府劝说群众不得上访,特别是不允许发生大规模集体上访。人民信访制度是在法制不健全的情况下,老百姓反映情况、伸张正义、洗雪冤情的渠道。现在老百姓仍然沿用这个渠道,只能说明法制路径照样不畅通。不管是哪个路径,民意总得有个气孔表达出来。一味地堵,只会造成更大的麻烦。如果把老百姓表达民意的举动看成是不好管了,显然是没有道理的。其实这些都是常识,并不值得我们在这里讨论。可是,有些官员往往无视起码的常识。
伊渡:我从政府门口经过,常常看到上访的群众。不知道他们的请愿都能否如愿以偿。
王跃文:我说件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我把它戏称为“机场革命”去年大概是九月份的时候,我从成都坐飞机去兰州,晚上八点多的飞机,结果延误到了深夜两点多。等待过程中,乘客们越来越激愤,要向民航方面索赔。机场方面先是不停地道歉,后来推说这是航空公司的原因,同机场没有关系。乘客当中有两位是某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像机录像,说要报道这件事情。
机场方面怕媒体曝光,态度马上缓和起来,但没有任何实质性答复。乘客对机场值班的说,你如果没有权力解决问题,就马上向上头请示!值班的说,现在这么晚了,领导都睡觉了。乘客们听了这话,可气坏了,说我们这么多人深更半夜被滞留在机场,你居然说领导睡了就不敢打电话了!
那两位电视台的记者最积极,充当了乘客的利益代表。他们高声嘱咐乘客们,一定要索赔!这时,机场值班人员答应写张条子,说乘客在兰州下飞机后,即可去某航空公司索赔。乘客们拿着机场出具的条子一看,都说这个没用,只是证明误机多少时间,并没有承诺赔偿。大家更愤怒了,指责机场在愚弄乘客。
争论了个把小时,飞机到了。机场广播,请大家登机。两位记者呼吁大家不要登机。这时,有个乘客出来说话,说他刚坐过某航空公司的飞机,也是延误时间了,机场出了证明,大家一下飞机,每人领了三百块钱的赔偿金。这个人说着,还拿出个印有某航空公司字样的信封,说里面三百块钱,他都还没动过。
记者告诫大家不要上当,上了飞机就说不起话了。你在飞机上乱说乱动,人家可以用妨碍公共安全的罪名把你抓起来!
时间已经很晚了,乘客们开始分化,有的坚持,有的动摇,有的观望,有的妥协。这时,我突然发现刚才嗓门最大的两位记者不见了。
没过多久,两位记者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了。他俩提上箱包说,我们上去再说!
有人提出登机,乘客们马上垂头丧气,纷纷骂骂咧咧地登机了。
登上飞机,没人再提索赔的事。这时,有人从座位口袋里翻出张报纸,上面正好有这家航空公司因延误起飞时间同乘客争执的报道。那是几天前的事情。有乘客议论这件事,想再次引起大家的共鸣。但是再没有什么响应。
我回头看看坐在我左边后排的两位记者,他们正把太阳帽罩在脸上打瞌睡。我怀疑这两位记者被机场收买了,而在机场证明航空公司肯定会赔偿的那个人说不定就是假冒乘客的托儿。收买两个头人只需一两千块钱就够了,不然真像那个托儿说的就要赔偿十几万!
机场革命就这么失败了。
伊渡:你这个故事很有寓言意义。我看威廉?曼彻斯特的《光荣与梦想》,知道上世纪四十年代初,美国数千退伍军人为了向政府讨取补偿金聚集到华盛顿,胡佛总统下令麦克阿瑟将军向他们开了枪。当时美国的舆论界也是众口一词,声讨这些进城的退伍军人是暴民。我听到过一种论调,就是用外国过去发生过的这些不光彩事情为自己辩护。动辄说过去美国也如何如何做过,英国也如何如何做过。
王跃文:不能拿别人做过的错事来开脱自己的愚蠢。说现在的中国老百姓越来越不好管了,实在是无能者的牢骚。现在毕竟时代不同了,百姓早不是皇帝治下的子民,尽管中国百姓仍然是这个星球上最能忍辱负重的。谁还拿听不听话评价民众,谁脑子里还装着刁民之类的侮辱性概念,他就应该被民众抛弃。
中国老百姓被几千年传统文化教化下来,已经是最温顺的了。普希金时代的俄国,有贵族提议,让全国的农奴统一制服,为的是管理方便。因为居然有农奴见了贵族没有行礼,而贵族们有时候单从衣着上又不能明确断定谁是农奴。农奴们如此无礼,贵族们不能容忍。但是,这个提议最终被沙皇否决了。沙皇担心,一旦让全国农奴都穿上统一的制服,农奴们就会知道自己的同胞原来如此之多,他们的势力原来有这样强大。沙皇心里很清楚,他统治之下的农奴并不都是那么温顺的。
伊渡:这位沙皇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虽然贵为万金之躯,也并不是所有民众都心悦诚服。可笑的是有些自作多情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