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二块七与十几万王跃文
某官奉调入京,位居要津。越明年,电令旧bu,搜集其往日著作,出版文集。旧bu如接敕令,翻箱倒柜,文海钩沉。此公著述颇丰,十六开纸的文稿,足有半麻袋。旧bu办事认真,代编目录,以便首chang检索。可目录编出之后,视觉效果有些怪诞。计有五篇文章题目都叫《政府工作报告》,七篇文章题目是《在经济工作会议上的讲话》,四篇文章题目为《在农村工作会议上的讲话》,别的文章若干,题目稍有区别,却也大同小异,差不多都是《关于某某的调查报告》。
我有些迂,冷眼旁观着,怀疑出版此等文集有何意义。想起读旧书,说到某人生平,会详述历任何官,官至几品何职,有何著作行世。想这位官员大概也想shen后人们知dao他著有《某某文集》。时间会发酵,年月越久远,有些东西就越醇香。一百年之后,这位官员的后人会骄傲地说起,显祖某公,当过方面大员,晚年入京zuo官,出版有《某某文集》。而那时此类文集注定早已失传,某公家谱里也只有存目而已,这位显祖就越发神武。后人不知dao祖上出过何等重要著作,会十分遗憾;越是遗憾,越会“慎终追远”
大凡文人都珍爱自己的文章。小年轻发了豆腐块chu1女作,会细心剪下来,贴在笔记本上。那是心血啊!某公因文章反正不是自己写的,不曾有切肤之痛,随手就丢了。待后来想起还可出出文集,好歹可以挣些稿费,便让旧时手下找去。稿费不会很多,印上两万册,除去印刷费,剩得的全归自己,哪怕不完税,最多也只落得个十几万。虽只是个小钱,可是这钱不赚白不赚,何必斯文?何况自己只需个创意,事事都有人代劳,就连票子都不须自己去数,何乐而不为?难怪有阵子大报小报鼓chui“点子经济”原来创意如此值钱!
鄙人十七年公职勾当,写的尽是《某公文集》那类文章。起初年轻,这些文章尽guan署着别人的名字,毕竟又是自己的血汗,就细心收藏着,以为纪念。在某县干了整整八年,等要调离了,翻出替人捉刀之旧作,也足有半麻袋。当时,我忽然感觉到某zhong虚无,觉得留着这些文章很可笑的。便叫来收破烂的,当废纸卖了。记得共卖得三块钱。那拾荒老妇递给我三叠数好的mao票子。当时正是盛暑,便嘱同事拿去买西瓜吃。稍候,同事抱来西瓜,笑dao:每叠票子只有九mao。原来我被那位朴素老妇用最朴素的手段骗去了三mao。我拊掌而笑,仿某伟人句式说:智慧总是掌握在群众手里,我们自己往往是幼稚可笑的。事后每想起此事,总免不了暗自幽默:自己八年心血,只值二块七mao钱!
权也拳哉王跃文
儿子读书cu心,总写别字,权拳不分,权力写作拳力,权利成了拳利,拳tou错作权tou。我屡作纠正,他仍似懂非懂。后来我偶然想起些事情,发觉儿子的别字真错得有些意思。是不是生活中一些很常识的事情让他权拳错觉,也未可知。
三十岁以上的中国人还应记得一幅油画:《mao主席去安源》。青年mao泽东shen着蓝布chang衫,左手夹着雨伞,右手握成铁拳。我记得小学学过一篇说明文,课文题目与油画同题,文章对mao泽东那拳tou作了重点描述。看看后来的历史,似乎mao泽东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理论,就是这拳tou的某zhong艺术意向的延续,而中华人民共和国政权似乎也是这拳tou的演进。
到了“文化大革命”有一幅宣传画很常见:一个硕大无比的拳tou下面压着地富反坏右。我记得当时画艺再低劣的画师或画匠,画出的拳tou都一律的坚强有力,而拳tou下的牛鬼蛇神们正因为作画者技艺cu糙而不堪入目。人们记忆犹新的是当时的打砸抢在很多地方就成了政权的天职,政权彻底沦落为“政拳”因为我父亲是“右派分子”所以看着拳tou下面那个dai眼镜的“右派”作痛苦状,我心里就特别难受,似乎那就是我的父亲,尽guan他并不dai眼镜。
现在已是二十一世纪了,我还老听说农村干bu为抓计划生育、cui收上jiao款而去农民家抄家,发现拳tou仍是很多机关bu门的重要工ju。报载,一位农民,仅仅因为将《人民日报》和当地报刊上登载过的国家关于减轻农民负担的文件搜集起来,在群众中间宣传,就被当地政府认为有罪,抓了起来,殴打致残。有位在当地乡政府吃过苦tou的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