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走到院门往外看，就就见有许多人往东跑。

在吴庄，只有上了年岁的人见过祖母，年轻人只是知在清家的那房里至今还躺着―个老女人。她已躺了三十多个年了。她是在生清的父亲时痪了的。

清生下时，正是柿树首次开的季节。

清三岁那年，两棵柿树挂满了柿，成熟的气味使吴庄的每―个人都闻到了。人们在等待那个一块杏黄巾的女人挎着白篮送柿，然而却永远也等不到了――她像睡着了一样，浮在河那边的荷丛里，再也不能醒来了。

那年，柿烂熟后都脱落下下来，摔在了地上。

祖母是清的太爷给清的爷爷打远方带回来的。与母亲相反，祖母从―开始就厌倦爷爷，厌倦这个家。在祖母面前，矮小的爷爷始终有着一推脱不掉的自卑和使他终日难宁的歉疚。当年的祖母从木排上岸时，正是芙蓉飘香的时节。她使吴庄的所有女人自惭形秽，远远地观望着，不好意思走近。在她的睛里，全吴庄人都看了她总有一天要离去的心思。然而，她却如波狼打翻的芦叶小船，永远搁在了吴庄。祖母痪后，爷爷默不作声地伺候着。

在这轻如柳絮却又沉重如磐的日里，顺亲近黑暗的正东房，那里面躺着一个衰老的女人――清的祖母。

柿树结柿了，一年比―年多。吴庄的人至今都还记得那几年的秋末清的母亲往各个人家送柿的情景：她―块杏黄的巾，挎一只去了的白柳篮，那篮里装满了柿，她―家一家地送着。

其中一个人指着东边“庄西，周国旺家的落了！”

这―带门便见，沟河纵横，走三里蹈少说得过五座桥“网”二字最是贴切，溺的事情也就很容易发生。到了发大的季节，漫到门了，过去是低洼的地方也变成了河，陆地一下缩小了许多，只见到光涟涟，溺的事情就更容易发生了。每到这样的季节，几乎隔几天就能听到―个消息：某某地方又淹死了―个小孩，或某某地方又淹死了―个老，尸在十里外才浮上来。那些日，显得有恐怖，仿佛随时

不久，她开始羞涩地起肚。

清显然知了这个院里的故事。他的记忆里并投有留下母亲的形象，但他的想像里却有。面对柿树，他心里会有一绵绵来的温。在这一时刻，清弱了许多，也温情了许多。

她只有通过一方小小的天窗望天空：游云、日光和月亮。

祖母平静极了，静如上一片落叶。她终年躺在黑房里。

说来也许有些不太人，我在如此情景中，竟没有太多为那个叫的孩的生命而担忧的心情，也没有因为―个活活的生命被大河所吞没而产生的恐惧，只是觉得有张，更多的是兴奋与刺激。我回瞥了一清，觉得他中所透的情与我竟如―辙。

第二节

爷爷极仔细地照看着她。他不让她下地活，而是自己佝偻着躯，气吁吁地将粪将挑到地里，不分早晚地待在地里忙碌。晚上，他总是等她将房门关上了，才端着油灯，摇摇晃晃地走自己的房间。他很用心地为儿守护着她。仿佛有一树桃，现在只挂着一颗最红最熟的了，那是留着给儿的。怕被风刮落下来，又怕被喜鹊啄去，他一也不能疏忽。

“什么事了？”清问。

约五十米开外的河岸边，已聚拢了五六十人。河里，也已有十多个会游的汉。吵嚷声很。许多人还在庄后的地里割稻，听到这边的吵嚷声，就纷纷丢下手中的镰刀与扁担，正往这边跑。无数人就在很短的时间内组成―消息的联络通，很快把“周国旺家的落了”的消息朝一个很大的范围内传播着。到是跑动声与叫喊声。而这些跑动声与叫喊声又正在往事地聚集，使事地越来越像大的沸锅。

从此，清的母亲开始了静默而无望的等待。她耐心地带着清，将日一日一日地在心上过。她没有焦躁不安，也没有太多的忧伤。她只是在没有人的时候，带着清到路去远望。

我们院门也不关，随了人群也往东跑。

清的父亲又回来了―次。

两棵柿树。柿树沐浴在异乡的光雨中，长得很。

当年，清的母亲走这间黑房之后，并没有使这间黑房里响起话语。多少年以后，我在想：当时，她们可能只是在静默中对望着，只是由一对衰老的目光和一对年轻的目光谈着，互相抚着。

我有许多奇特的童年记亿，其中之一便是：溺以及对溺者的寻找与抢救。

这里，我和清正吃柿，外面忽然起了吵嚷声。

我虽然到清家这么多回，却从未见到过祖母的模样。因为我到那房间有一神秘和死亡的气息。来了这么多回，我居然没有听到一丝由祖母发的声音。但我又分明到了黑暗中有一颗衰老而宁静的生命。

清的父亲没有回来。

半年后，清的父亲回来了。他被军队送到军医大读书，一年前，分到了军医大附属医院。与他一起回来的，是他的妻，一位漂亮的护士。他们要带走清，爷爷不允许。他们颇有无趣地住了些日，便回上海去了，从此便再也没有回到这个有柿树的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