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罚降工资,从主胡1――5弦改成副弓5――2弦,就降了一级,再从5――2弦改为6――3弦,又降了―级。
拉6――3弦时,心里很不惬意。拉出的琴声因音调低,总是被1―5弦和5――2弦压住,几乎连自己也听不见。人看不到自己动作的效果,心里会觉得空空的,会顿时失去情绪与信心。人想听见自己的声音,想让人听见自己的声音,想压过别人的声音,是人性。我抗不住这一人性,心情很烦躁,很愤恨,但我却又不能也无力去反驳和击败赵一亮对我的降格,于是心里很压抑。这样坚持了两晚上,我便用“与许―龙更亲近”的行动,向赵―亮默默地显示了我的存在。但我得到的是―把音更低的胡琴。严格来说,这不是什么胡琴。它是用一只破腰鼓做的琴桶,上面的皮是软塌塌的猪皮。在那么多的胡琴与笛子声中,无论你怎么使劲拉,你也无法听到它的声音。
这天下午,谢百三跑到排练场,对我说:“许―龙让你去他家―趟。”
当着赵一亮的面,我毫不含糊地说:“?,我现在就去!”
许一龙见了我,咧着大嘴乐,与此同时流了一大串口水“林冰,镇上也成立了文艺宣传队,但缺人拉副弓,你要给我帮个忙!”
“行!”
第五节
镇文艺宣传队的规模比油麻地中学的还大,有三十几号人,借了粮站的―个大仓房做排练场。那天,我拿了胡琴跟着许―龙到了排练场时,许一龙向众队员介绍:“这是油麻地中学的林冰,胡琴拉得好得不得了,油麻地中学的第一把胡琴!”我脸上便―阵燥热,直觉得身后站了―个赵一亮。
许―龙不光拉胡琴,还当导演。他导演时,就我―个人拉胡琴,拉他的主胡。演员明白了他的意图与动作之后,他又退坐到椅子上,眼睛望着演员,手伸过来从我手中接过他的胡琴。每当我独自一人拉胡琴时,心里就有了一种满足,那弦上的指头也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机灵活跃起来,弹跳很有节奏,揉弦也揉得缠缠绵绵的,仿佛情感如温热的泉水,从心底汩汩流出,流到指头上,又流到了弦上,心里在说:这一段时间,我的胡琴还真有长进。于是情绪高涨起来,全身心感到舒服。
这里还很有趣。
参加宣传队的人员很杂,有家庭妇女,有做小生意的,有为人家红白喜事吹喇叭的,也有镇上到处游荡不学好的二流子。这些人或是从前唱过戏的,或没唱过戏但有好身段好嗓子的,或是会敲锣鼓家伙吹唢呐的。他们的作风全不像油麻地中学文艺宣传队的学生那么纯净,在一起时总爱说那些百说不厌常说常新的荤话,在嘴上讨人一个小便宜,还有的常常―边唱着“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边咬了嘴唇在异性身上捏―下或掐一下。―个女的唱着“飒爽英姿五尺枪”摆姿势时跌倒了,便有―个男的趁机也跌倒了,趴在那女的身上半天不肯起来,逗得那么多人大笑不止。女的起来后还有点恼,红了脸又打了男的―拳,男的就厚着脸皮说:“打是亲,骂是爱。”闹了一阵,才又继续排练。
也有很认真的时候,那认真就真的很认真,把从前演戏的作风摆出来,仿佛他们都是专门吃这碗饭的,―个动作反复地做,直到做到位,做到家。
一些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和不伙子。他们虽然大我不了几岁,但就在那几岁里似乎都长成熟了。他们都有很结实的身体。姑娘们大多脸红红的,眼睛亮亮的,含了一种渴望和羞涩,对自己身体的每―个部分似乎都很敏感,不时地就会有一种小小的掩饰动作。还有个别泼辣―些的,会忽然从姑娘群里冲出来,给某个小伙子一拳,又赶忙躲回到姑娘群里。小伙子们肩宽膀阔的多,面容都有点愣,像从山林里刚来到平原的一群年轻的虎。他们唱起来,跳起来,都很有生气,但个个都有表现的痕迹。
所以这些人都很愿意凑在一块儿。他们宁愿不在家与自己的老婆在―块儿过真的生活,而到这里不分白天黑夜地与另―个女人演两口子过假日子;宁愿耽误了家中的各种活儿,而到这里卖力地唱呀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