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走出红瓦房的日子

第一节

离走出红瓦房的日子已剩下不多了，我们都有一zhong恐慌――也不知dao是对离别的恐慌还是对未来的恐慌。我害怕再也见不到陶卉、ma水清、谢百三、刘汉林…甚至害怕再也见不到乔桉。

我们中间，几乎谁也不能知dao，自己一旦走出红瓦房之后，是否还能够再走人黑瓦房？是否还能够与在红瓦房里―起度过了三个春秋的那些人朝夕相chu1？学校是否还办高中？是否还有升学一说？如果有升学―说，又是怎么个升法？有许多zhong传说，但没有―个人能证明哪一zhong说法是成立的。如果从此就永远离开了油麻地中学，那么，往后的岁月又将如何？一切都是无序的。jin挨在眼前的未来，竟是茫然一片。我惶惶不安起来，像―只打dong打到绝路上的耗子。那些日子，我很少回家，整日在学校待着，想抓住那红瓦房里的最后时光。

父亲托人带信，将我叫回家中，说dao：“别再晃dang了，进城去找一下你的大舅吧，求他在城里找个临时工zuo，毕业了，也有条生路。这书念与不念，眼下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就是念，你又能来能念成，也还是回事。”

我对未来忽然―下子清楚了似的，在学校里又住了几日，与ma水清他们打了个招呼，便进城去了。

油麻地镇离县城有四十多里地，有一班lun船早上从油麻地镇出发，大约在中午十二点钟到达县城，下午三点多钟再从县城返回。坐船的大多是本地人，或是进城卖些城里所缺的物品，或是进城买些乡下所缺的物品，或是去走一趟城里的亲戚，或是纯粹由于乡间的无聊而去城里―趟打发一份寂寞。也有因公从城里来乡下的吃公家饭的人，但很少。每天就这么一班lun船，沿路又要停靠好几个码tou，因此，这lun船总是被人sai得满满的。人实在太多了，就在后面挂―只拖船，在河中行驶起来，响起汽笛，样子倒还壮观。

这天早上，我早早地就去了船码tou，因此，登船时，我是靠前的―个，很从容地选择了―个上―层的窗口，心中不禁涌起―阵小小的优越，打开窗子，很悠闲地去看码tou上的拥挤与忙luan：一条changchang的队伍，从岸上，沿了那十几级台阶，liu向了lun船的舱口，这些人都稍稍打扮了一下，像―件件被刚ca拭了一遍的物品一般，忽然给了人新颖的感觉，并让人觉出了这些物品还是有几分收留的价值的。从篮子里或是从网袋里挣扎出来的ji、鸭或鹅，不知主人要将它们打发到何chu1，一边用了劲挣脱，一边大声鸣叫。一条尺把chang的小猪跑了，于是引起一阵混luan和一阵大笑。猪的主人，是―个五十多岁的农民，他被那条淘气而机灵的小猪弄得连连摔跤。有一回，他都抓住小猪细细的尾ba了，却还是让它从手中挣脱掉了。于是，他cao2了一gengun子，―边追，―边骂：“小婊子养的，我看你往哪儿逃？要么你下dong！”―个大力气的小伙子，突然一甩脚，把那小猪踢翻了，顺势一扑，将它捉住了。他拎起小猪两条后tui，那小猪便哇哇大叫，像挨了刀一般。那主人连忙跑过来，心疼地叫着：“别那么抓着它！别那么抓着它！”他从那个大力气的小伙子手中很生气地将猪夺过去，抱在自己怀里，一边说着“谁让你瞎跑的呢？谁让你瞎跑的呢？

吃苦tou了不是？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在筐里待着吗？“一边将小猪放回蒙了网子的筐中。那小猪真的变得乖巧起来，在筐中委屈地轻哼了几声，就安静得像个上路的婴儿似的。舱口那儿，常常不能顺利进人，不时地要停顿一下：检票的说那个妇女带着的孩子已达到了买票的高度，而那个妇女却不情愿掏这份钱，于是双方就僵持着，最后，那个妇女只好掏钱补了一张票，并随即往那孩子的后脑勺上猛击一掌，”死不掉的，吃起来不要命，痴chang！“那孩子撇了撇嘴，简直想哭，却被那妇女用力一牵，牵进了船舱。检票的又说那个中年男子挑的一担青货应该打货票，于是，又是―番纠缠…后面的人不耐烦了，就骂检票的。检票的一急，将舱门关上了：”不检了！看那个再骂！“于是―队人都朝他嬉笑着，他才―边骂人，―边又开始检票。

很有趣地看了一阵这队伍的前tou之后，我又将目光向相对安静的队伍后tou挪移过去。当我的目光由下而上到达高高的岸上时，就觉得眼前刷地一亮：那里竟然站着陶卉！

陶卉就站在那儿，岸是那么高，她的背后是屋脊和六月的晴空。她的两只细chang的胳膊很自然地jiao叉在腹bu，用了三两gen手指，很轻松地勾住了一只蓝色的花布包的包带，那布包几乎要垂到她的脚面。她穿了一件ru白色的短袖绸衫，被河上的风撩起来，闪动着捉摸不定的亮光。被那些黧黑的庄稼人的肤色一映衬，她显得格外白净。她不急不躁地站在那儿，细眯着眼睛（她永远细眯着眼睛），很安静地望着大河与lun船。

我将tou偏转到黑暗里，心急luan地tiao着。我不再敢将脑袋对着窗口，而寻找到了―个她不能看到我，我却可以看到她的狭窄的角度，隐蔽起来。

她顺着台阶，随着队伍，一阶―阶地走下来了。那淡淡的双眉，那细眯的双眼，那红红的两颊，那shirun而鲜艳的双chun，越来越清晰。我低下tou去，不敢再看―眼。“她上来了吗？她会到哪―层去呢？…”我从心底里希望她能到二层来，可又从心底里希望她今天在全bu的航行中永远地待在下一层船舱里，不要让我看见她。

舱里的人越来越多，像―个人着急上路，大把大把地将东西sai进自己的行nang似的。我将自己的包，放到对面的一张chang椅上，占了―个座位。我的脸上热起来。我想将那个包收回来，可终于没有收。我不敢抬tou，只是把tou低着，看着那些挤进门来的各zhong各样的tui。那些tui都是cu糙的、黑黄色的，鼓tiao着蚯蚓一样的血guan，luan七八糟地晃动着。后来，这些tui在舱门口渐渐稀疏起来，再后来就没有了。我望着舱口一块chang方形的八点钟的晨光，心中涌起―片淡淡的失望。

lun船拉响了汽笛，机qi发动起来了，吐出一chang串黑而nong1的臭烟之后，机qi的空dong叫嚣一下子变得扎实了――lun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