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儒安为保护师生，表现得最为英勇，也伤得最重。他的腰杆遭到了一个年轻乡民踢过来的重重―脚，仿佛被踢断了―样，摇晃了几下倒在了地上，疼得他嘴里咬了―把杂草。那些人嘴里说着“无知就无知”拿了从师生们手中缴下的工，离开了荒地。王儒安让师生们都回去，说他在这里歇一会儿，上也回去。师生们就一个个走开了。

“王儒安在那儿圈地了！”消息上传播开来，占了地的人家都跑来看。王儒安让老师与学生都不说话，他自己也不说话，―起默默地埋木桩，拉铁丝，像要在―个无人区建―个集中营那么庄严。先在远看着的农民，也不说话，默默地―步―步地围过来。王儒安们依然默默地埋木桩，拉铁丝。埋完木桩，拉完铁丝，那一大片荒地就全在圈内了。王儒安说：“这地现在是油麻地中学的了。那上面所有的，只要不是油麻地中学的，统统地毁掉。”于是，师生们开始菜，扯瓜藤豆蔓，断绳，铲白灰木：橛，要把那些小生产者们的一份希望、一份憧憬、一份摆土地的乐趣，统统消灭掉。那绿莹莹的菜苗在空中飞扬着，那漫长悠远的瓜藤在断裂着…

但王儒安的目光，是―个庄园主的目光。他站在杂草，四下环顾这一大片荒地，然后，像―个土地测量员那样，嘴里叼狗尾草，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到北，用他的脚步反复丈量着这片土地，并心中幻化的图景，把它们一分―分地都派了用场。他将圈地看成是―个梦。他―定要去实现这个梦。油麻地中学应该是也必须是这―带所没有的“完全中学”并且是―所有很大―片校园的中学。他没有立即让人看他的心思，而是在默默地准备着一足以让镇怦然心动的言辞以及智慧的策略。在他瞄准了他认为有可能阻止他的计划实现的那几个镇远门时，他突然要求在镇委会会议上发表自己的提案。他大理与小理并用，理与情并用，浪漫与现实并用，讲得是，把几个镇得乎乎，甚至兴奋不已，都陷了“为孙后代造福”的大荣誉里，居然当下形成决议：那偌大一片荒地，统归油麻地中学。

第二天，王儒张让师生们用―块破门板抬着他，―行五六十人，开始了―静穆而崇的游行。他们不言不语地走着，慢慢地走着，一个个脸仁毫无表情。他们从东走到西，又从西走到东。王儒安静如瞅的夜晚，躺在门板上。那时，他中的世界，只有一片阔邈远的天空。这送葬―样的队伍，这迎接新世纪一太的队伍，这使蛮荒受到雷震―样的队伍，把沉重的脚步踩在油麻地镇的石板路上，也踩在油麻地镇那些无知的人的心上。仪式的力量是大的。游行是若仪式中的一。这支无

王儒安说：“这是为你们办中学！”人群里立即暴风雨般地呼叫着：“我们不要办这个中学！我们的孩认识他的名字就足够了！”王儒安拄着一把铁锹，叹息：“无知啊！”人群里就有很多无知的人回答：“无知就无知！”王儒安摇了摇，将转给人群，对师生们说：“！扯！断！”人群里就有人喊：“打！”

人群里有人大声问：“谁让你们圈地的？”沉静了片刻，王儒安转过说：“这是油麻地镇委会的决议！”人群立即向后转，直奔镇委会大院。大院里只有一个刚从县城开会回来的，听了七言八语之后，说：“王儒安圈地？地归油麻地中学了？我不知。”人群又拥向荒地。他们朝王儒安们叫着：“谁再敢菜，我就他的发！”“谁敢扯断瓜藤，我就扯断他的脖！”…

王儒安在草丛里躺着，仰望着天空。其时，正是秋天，天云淡。他想起自己少年时行乞的悲凉情景，想起自己这许多年来的那番奋斗不止的壮烈情景，从角下几颗泪来。他忍着疼痛坐起来。四周空无一人。他面前摇晃着杂草。他向四周张望，如同一只被无数的猎人捕杀之后剩下的惟一的伤兔。但他心中却在狼一般地嚎叫：这片地是我的！他满额汗珠地站起来，对这片地望了又望。

人群如漫过来，师生们手里都有工，猛地转过来，像端枪那样端起铁锹，一脸保卫新生政权的庄严与无所畏惧。人群退去，各自回家，不―会儿又聚拢来，这回都带了家伙。荒地上的械斗就这样不可避免地开始了。师生们死死抵抗，终于寡不敌众，被乡民们一十个个打倒在地，或仰面朝天被一只脚踩着肚，或趴在那里被反扭了胳膊后又被―个膝盖死死压住，手中的工都被夺了去。

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只剩王儒安硕大―颗雄心。但王儒安就有这个本领――能将似乎没有可能成的事情成。他跟这个单位要些砖，向那个单位要些瓦和石灰，用自己的工资雇几个农民去十八里外的沙岗挖回十几船沙，再往教育局跑，要木料，要钱，要人，什么都要。油麻地镇在―大片荒地上，先给了他―个房基地。那年秋天，就在这荒地上，活生生地立起―幢红瓦房。那红瓦房鲜艳得像一片大火燃烧着，照得荒野充满生机。

第二天，王儒安就带领老师与学生用木桩和铁丝圈地。于是，就引发了―场油麻地历史上注定要定上―笔的械斗。

这地虽是―片荒地，但已被周围的农民瓜分得差不多了。他家在这儿垦一块来菜，你家在这儿垦一块来长瓜。更多的人家是堆了一堆碎砖烂瓦，然后用白石灰或绳、木橛圈了一个过去的大地主都没有的大房基地。还有―些人家，居然占了一块坟地。这周围的农民，几乎是各家各，多少不等地都占了―块。用不用是一回事，但我先占着，别人就动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