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铜匠师傅
第一节
我几次在傅绍全家碰到了秦启昌。出了门,又听见理发店的卓四诡秘地问我:“林冰,你是找傅绍全还是找秦干事?”我心里tou便明白了:那阁楼上大概又续上故事了。
秦启昌有老婆,但他不愿意要那个老婆。那个老婆是在他当兵之前由父母强加给他的。退役后,秦启昌被分到油麻地镇zuo民兵干事,一边领着人打枪,一边就动起离婚的念tou。老婆不答应,就好好打扮了自己,从县城边上的家中来到油麻地镇,不吵也不闹,把―翻艮温馨的笑容堆在满是雀斑、眉眼模糊不清的脸上。秦启昌就锁上自己的房间,不见人影了。那老婆就在镇委会的办公室里待着。全镇委会大院,从广播站的播音员,到各bu门的toutou脑脑,一律都扮演起善心chang的角色,给她拿来御寒的衣服,把她领到食堂吃饭。女播音员对她说:“他秦启昌敢甩了你,我们一人―口唾沫就能把他淹死!”矮个子公安干事从腰上摘下一大串钥匙,试着―把―把地往秦启昌门上的锁孔里tong,居然把他的房门打开了,然后将秦启昌的老婆领进屋里,让她在秦启昌的床上睡下了。shen夜,秦启昌悄悄归来了,―拉灯,见床上躺着他不想要的老婆,扭tou就走。他老婆在这里―住十几天,终于没等到个好,只好回去了。可是隔不多久,她又来了。就这样,来来去去地耗了秦启昌好几年,也没让秦启昌实现离婚的愿望。
这年秋天,她又来了。这回秦启昌没有躲她,却一言不发,铁青着脸,死死地在写字台前坐着。后来有人喊他,说县人武bu来电话,让他接电话去。他离开不久,他老婆一拉写字台的抽屉,见那里tou四枚手榴弹捆成―束地放着,便尖叫起来:“救命呀!――”她直奔杜chang明的办公室,见了杜chang明,扑通跪下了“杜镇chang,你救救我吧,救救我吧,他想用手榴弹炸死我!捆了一捆手榴弹,就在他抽屉里!”杜chang明一惊,叫了公安干事和即将退休的人武buchang直奔秦启昌的房间。等秦启昌接完电话回来时,那束手榴弹已在人武bubuchang手里了。杜chang明只说了一句:“老秦,你到我办公事来一趟。”
杜chang明本想将这事瞒下的,但秦启昌的老婆当下一路叫着:“秦启昌要用手榴弹炸死我!”直接去了县人武bu、县委会。要不是杜chang明站出来竭力平息,秦启昌差点以“图谋杀人”罪被公安局拘走。后来,秦启昌得了杜chang明的暗示,一口咬定,那束手榴弹是前不久民兵演习之后没及时送回武qi库房而带回了住chu1的。杜chang明让人zuo了证明。这件事的xing质便由“图谋杀人”降至“违反纪律”即便是这样,秦启昌仍被县人武bu叫去,并被关起来,让他zuo检讨。后来传出消息,秦启昌本可升任镇武装bubuchang的,但现在已绝无可能了。不光如此,民兵干事的职务恐怕也不能保住,还有可能开除公职。
十天后,秦启昌回到了油麻地镇,一tou好tou发掉得不剩一gen,只剩下―个绝对的秃子:受了惊吓,前途灰暗,神经紊luan,夜里“鬼剃tou”给他来了个寸发不留。他被悬在那里悬了半年,后来考虑到他带领民兵训练摸爬gun打很能吃苦,枪法也好,才又恢复了他的民兵干事的职务。从此,他不再提离婚之事,那老婆也不敢再来油麻地镇,只是每月在城边的家中等着秦启昌寄去的十五元生活费。从此,秦启昌秃着ding,倒也逍遥自在,―边将民兵训练优胜的奖旗―面一面地领回,―边用土制的炸药包到chu1将河中的鱼炸起,一边到油麻地中学来玩耍打球,一边将这―带上好的妇女慢慢享用。秦启昌天生就是让女人失魂落魄的人物。
傅绍全的媳妇梅子与秦启昌的故事,是何时开始的,又是如何开始的,我不得而知。被我知dao时,这故事大概开始已有―段时间了。
第二节
傅绍全的铜匠铺又呈现出荒凉景象。
傅绍全不再养鸽子了,但学会了赌博。他常不在家。梅子每次见我找他,总是那句话:“又不知他死到哪儿去了。”有时撞到他,总见他tou发蓬luan,面容憔悴,两眼疲倦无神。我对他说:“你不能再赌了。”他用双手搓搓发灰的脸,说:“不赌了。”
但这时如果听到梅子从阁楼上下来,他就会大声说:“大不了卖这幢房子!”梅子就从阁楼上走下来,乜他―眼,一句话不说,走到街上去了。傅绍全向梅子提出过离婚,但梅子―撇嘴“你不怕丢人你就离。离了,看你还能找―个我这样的女人!”傅绍全回答她的,是对赌博的更疯狂地投入。
这地方赌博成风。小孩就爱赌,方法是玩“五七寸”地上横放―块砖,再往砖上斜倚一块砖,一人―只手握着五寸chang―gen树枝或芦苇秆,另一只手高高举起,眼睛盯着前方几个下赌的人放在地上的钱,心里好好估量着,然后将―枚铜板从手中跌下,跌在砖的斜面上,那铜板就轱辘向前。等终于停住,就拿出“五寸”来在铜板与钱之间量,若够着了,就将地上的钱吃去。若够不着,便由下赌的人蹲下,用自己手中的“七寸”来量,若够着了,跌铜板的则如数掏钱。这玩法玩起来很上瘾。读小学时,我玩过,输光了就掏父亲的口袋。掏不着,就趴在地上用掏灰筢够ji窝里ji刚下的dan,去小商店卖了,再接着玩。
上了岁数的人,就玩纸牌与麻将,赌注不很大,玩起来很文雅,也很温和(老年人受不了大起大落、瞬息万变的刺激)。但也上瘾,入了境,雷打不动。油麻地镇上的江婆,一天玩麻将时,天下起雨来了,小孙子来喊她回去收晾在外面篱笆上的棉被,她正在心里惦记着一张幺饼,朝小孙子挥挥手“去去去,淋shi了就淋shi了!”
青年人既不玩“五七寸”也不玩纸牌与麻将,而是玩骰子和扑克。这地方上的人guan“骰子”不叫“骰子”也不叫“色子”而是叫“猴子”那骰子往碗中突然地―放,在碗中滴滴答答地tiao,活如猴子――故称“猴子”颇恰当。“猴子”玩起来很让人害怕。几颗shi淋淋的脑袋抵一块儿,眼睛都直勾勾地望着桌上―只碗。当“猴子”tiao起来时,―个个眼珠子就快要掉到碗里了。玩“猴子”是个气力活。那三只“猴子”jinjin握在拳tou里,往碗里放时是用了全shen的力气的。据说,劲越大“猴子”
就tiao得越凶,也就越能tiao出好点数。因此,玩不―会儿,就会―个个脱光上衣,lou出光脊梁来,还要声嘶力竭地叫唤,叫唤声能掀掉房ding。“吆五喝六”这个词,大概就是从玩“猴子”这儿引出来的。
当时禁赌也抓得很jin,玩“猴子”太张扬,不很适宜。于是,就玩扑克。玩的方法里tou,有一zhong最厉害,名字就让人恐惧:火烧洋油站。四个人围一桌,每人只摸两张牌,然后摊出来比点数。输赢乃瞬间之事。玩起来,就见桌上钱来钱去,人的面孔就如川剧里耍面ju,―会儿一变。那人xing,那yu望,就不住地翻转出来给人看。还有那一桌子上的手,看了让人直冒虚汗。
傅绍全只玩“火烧洋油站”
傅绍全赢的时候少,输的时候多。他zuo铜匠活儿挣得的钱,―分也不给梅子。梅子也不向他要。他就勉勉强强地赌着。后来越赌心越黑,输出的款项―日一日地大起来,zuo活儿挣的钱,还不够对付―局的。他就削价chu1理那些浇铸得很漂亮的铜铲铜勺,把凡能卖出去的货物都很便宜地卖了出去,一时间生意很兴隆。这些钱也很快就输掉了。他开始向人家借钱。借时,总是编个谎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