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五天，邱半村不省人事，任家人怎么呼唤，也不肯睁开睛。家里人又让邱东再次呼唤父亲。邱东在这几天已经呼喊了数百遍了，邱半村与死人一般毫无动静，邱东早已不耐烦了，哪里肯再次呼唤，竟挣着要朝院门外跑。母亲生气至极，扬起掌，重重地打在了他的嘴上。他咧了咧嘴，哇地大哭起来。母亲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拖到邱半村的病榻前，命他跪下大声呼唤。邱东心里忽生悲伤，竟然嚎哭着呼喊着父亲，其声哀切动人，令在场人无不落泪。

渐渐地，听不到枪炮声了，面上也安静下来。天下，显一副太平的样。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长望带着一支小小的队伍，回到了油麻地镇。与这支队伍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由五六个人组成的土改工作组。

家跌跌撞撞地大院，望着邱半村，扑通跪在了雨汪汪的地上，往邱半村净的黑绸上溅了一片浑浊的珠：“老爷…”他将额一直抵到漉漉的地上“崩排了！”

当李长望庄严宣布现在我们穷人翻了时，人群显得有儿惶惑，有儿发蒙，有儿不知所措，互相张望了一阵之后，显了几分不安与兴奋。当李长望大手一挥说大家去分程瑶田的浮财时，喧闹的人群像一群闹的鱼，忽然被一凉风所惊，一忽闪潜底，只留下一片让人

这年秋天，油麻地人有儿惶惶不安，先是一连几天听到北方有隆隆的炮声，接下来，就看到河上有不少逃难的船只，纷纷驶过，那船上人一外地腔调，男女老少，一个个皆惊魂未定的样。他们说，那边在打仗，上就要打过来了。这天夜，油麻地人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惊醒了，但没有一个敢开门来观望的，黑暗中，悄悄推开窗，或将一双吃惊的睛贴到门上，将气声压住，向外窥望着：街上正在过兵。好长的一支队伍，从夜一直走到天将拂晓，那有力的脚步声才渐渐远去。天亮后，人们走到街上，已不见兵影，只是从街边捡起一只被弹打穿过的盔，或是一只漏的军用壶，或是其他几件无关要的东西。

有知内情的，说：“人家在正规军都已了好一阵了，刚从前线下来。”

这时被他的父亲听到了，连忙过来，一把将他扯到无人：“婊养的，别胡说八！人家是下芦苇打游击，都当了游击队长了。”

不久，程瑶田一手牵着采芹来到邱家看望邱半村。

李长望在镇上走着，见了父老乡亲们，威严但又很客气地向他们，并摇摆着手打着招呼。有时，镇上的人会偶尔听到他说：“哇，秃长成大姑娘啦！”“三，还认识我吗？我是李长望！”“二爷，看上去您还很朗！”…

李长望不停地在镇上走着，走得人心惶惶的。

某个僻静，有个年轻人说：“不是说李长望下芦苇当土匪了吗？”

这天，邱半村撑着油布伞，走到雨地里，抬观望着院中那棵枫树：一树叶，在细雨中摇摇摆摆，像是落了一树小秀气的绿*蝴蝶。

邱半村的摇晃了几下，手下意识地捂在了脑门上。就在邱东终于追上雨伞的那一刻，他听到了扑通一声，扭一看，只见邱半村直地躺在了雨地里…

邱半村看到了采芹，勉勉地伸手，将她细柔的手抓住。他看了看邱东，又看了看采芹，然后望着程瑶田长叹一声：“东没福气。”说罢，闭上睛，角便了浑浊的泪珠…

就在这时，衣衫褴褛、泥迹斑斑的家，面容憔悴地现在了邱家大院的门。

五年前，李长望与另一个年轻人隔河砸砖玩耍，不想一块砖角飞过去，正砸中对岸那个年轻人的额，那年轻人一声不吭，当即倒下了。不知什么时候，那年轻人又被清风醒了，便慢慢扶着一棵大树站起来，向河对岸叫：“李长望———！”没有李长望的回答———自以为砸死了人的李长望，从此失踪了。

邱半村半天没有反应，随即，雨伞从手中落在地。当时有风，伞在院里旋转着，往院墙外而去。

又过了一些日，有消息传来，军队已到了山东的界面，正在打仗，打的是一场恶仗，为了争夺一些光秃秃的山，死了成千上万的人。

邱半村似乎觉到了门有人，微微侧过脸来，见是家，不禁一惊。

邱半村斜嘴歪地躺在床上，骨瘦如柴。

当李长望腰间别了一支驳壳枪，后跟了几个扛长枪的兵，气宇轩昂，从镇上大摇大摆地走过时，油麻地的人不禁往后倒退着，或贴住墙，或贴住一棵树，睛里满是疑惑与惊愕：这就是那个成天背着一只破鱼篓、光着脊梁、卷到大叉到塘沟里捉鱼摸虾的李长望吗？这就是那个将大小不一、品混杂的鱼虾放在一只桶里向人兜售、浑散发着鱼腥味的李长望吗？

邱东见了，觉得好玩，从屋里跑，追雨伞去了。

程瑶田站在邱半村的病榻前，微微弯曲，轻声说：“没事的，没事的。”

“老爷…崩排了！”家的声音已经嘶哑得接近无声。

黄昏时，邱半村在邱东的呼喊中竟然慢慢抬起沉重的。

又有不少船只现在面上。但不是逃难的人，而是伤兵。面上不时响起痛苦的嗷嗷声，让人心里发。一些船只行过之后，面上竟有一条细细的血线，中的鱼闻到了血腥味，纷纷浮到面上。

邱半村已齿不便，在咙里呜噜着：“多谢你来看我。”

那时，邱东正木呆呆地倚在门，瞧着债主们在往院门外搬动他家的家什。

一天，没有动静;第二天，也没有动静。到了第三天，镇上的人被召集到镇中的大场院。